[中国青年报]实体书店与大学校园的共生[图]
晨曦书店内看书的年轻人。
在很多人看来,“曦潮”是在实体书店“倒闭潮”中挣扎着成长起来的独立书店。
2014年4月8日,在上海交通大学校庆日的这天,“曦潮”书店正式入驻华联校园生活中心,那里被称为“五千亩交大最热闹的地方”。书店的门脸并不显眼,掩映在周围的便利店、烤鱼店中。
书店营业的第二天,创始人之一的赵忆嘉在学校BBS发帖写道:“大学需不需要一个书店?当然不是必须。它既不关乎学科建设的健全,也不关乎学术课题的完成。大学大概就是这样,它跟书店从纯粹的逻辑上来说其实没有必然联系。所以然后呢?你想要一个怎样的大学?”
校园书店逐渐消失,在30%的高校内“片甲不留”
似乎没有人知道“悦读时光”的牌子什么时候换成了“重庆鸡公煲”。这家在南开大学西门驻扎9年的书店,在夏天到来之前悄悄地搬离了校园。
在香港城市大学攻读博士学位的杨春感慨道,“又一个校园里的文化标志消失了。”在南开读书的6年中,她目睹了一个又一个实体书店成为“过去时”。
杨春掰着手指回忆,经营了20多年的人文书店“书香缘”,图书馆下的“沪文”,教学辅导类的“儒林”,都在她本科二三年级时相继寂寥地离开。现在学校里仅存的一家独立书店名叫“荒岛”,隐居在一栋居民楼里,40平方米的空间排列着数千册图书。
“虽然实体书店消亡是大势,但校园书店的倒闭仍让人心寒。”杨春似乎也有一些抱怨,“每次有书店倒了就有不少学生慨叹,但平时学校和学生对书店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保护。”
2015年6月,针对高校校园实体书店生存状况,中国高校传媒联盟开展了问卷调查,覆盖全国100所高校。结果显示,30%的高校内不再有实体书店,78.57%的高校以教辅类书店为主。在阅读习惯上,76%的同学习惯阅读纸质书籍,每天阅读课外书不足1小时的占64%。同时,77%的同学喜欢在互联网上购书。
调查勾起了不少同学的校园书店记忆。2011年搬离北大南门、曾被称为京城民营图书零售业“四大天王”之一的“风入松”,由毕业生自主创办的中国农业大学“五色土”书店,坚持13年却在两年前关门的武大三联书店……
中国农业大学2010级本科生徐立人回忆,“五色土”书店在男生宿舍楼下,离食堂不远,主要卖教辅书和文具。“空间不大,书却摆得密密麻麻,进去久了有种窒息的感觉。”但他同时感叹,“我毕业的时候农大东区校园内没有一家书店,更不要说是人文书店了。”
租金上涨、网络销售的冲击、阅读习惯的改变都成为校园实体书店消失的原因。武大三联书店的经营者郜定峰曾在2009年写下困惑,“武汉大学可是全国有名的大学啊,为什么?难道各位老师都不看书吗?”不过,那时的他依然充满斗志,积极寻求解决办法,改善不足。然而2013年1月15日,他在同一个帖子里发表了告别信,“做了这么多年,对书是很有感情的,但是我要还房贷、买奶粉、生活。”
对部分受访者而言,关于校园书店的记忆甚至空白的。
在广州某高校读书的宋鹏坦承,自己从大一入学时便没有见过校园书店,他和同学们习惯了网络购书。宋鹏不无幽默地说,“为什么学校没有好的人文书店?可能老板觉得我们买不起他的咖啡,也买不起他的书吧。”
与宋鹏境况类似,就读于四川农业大学的路涵(化名)也表示,自己就读的学校没有书店,“校外的全是复印店,卖考试资料的,根本就不是书店。”
人文书店成追忆,教辅类书店变主流
中国人民大学图书馆地下一层北侧尽头有一家“静闲斋”书店。在大二学生程雪眼中,这是一个“别有洞天”的地方——二三十平方米的屋里吊着12盏昏黄的灯,书架上都是学术类的书籍。她在这里买到了很多“难得的国学类的书”,还有一些关于敦煌的书。
“静闲斋”主营文史哲图书,也给各大院校图书馆、资料室配送图书。书籍一般打6.5~7.5折,也有3~5折的特价书。谈到每月营业额时,老板王培臣表示,“实体书店早就不应该存在,不指望零售能带来收入。”
“以前人大不只有我们一家书店。”王培臣说。从2008年以来,人大校园里的书店陆续消失。现在,王培成更多是将书店当做库房。他大部分时间面对着电脑,手边放着快递单。在给各个图书馆配书的同时,经营着互联网上的一家书店。
“喜欢书吗?非常喜欢。要不为什么选择文史不做教辅呢?理想与现实?我早就面对现实了。”王培臣坦言,经营不下去,钱是最大的问题。在他看来,纸质书消费观念转变、人们不愿意看书是书店生存不下去主要的原因。不仅是网络书店的冲击,考试周期间,书店外的自习区坐满了同学,但几乎一整天没有人来书店。
比起一般校园实体书店惨淡的经营状况,华中科技大学韵苑食堂附近一家小书店“门庭若市”。这家不足40平方米的小小门面,用半堵墙将其划分为打印店和书店两个区域,支撑着一家五口的生计,老板陈玲直言“生意很好”。
每当考试周来临之际,小小的店面内人头攒动,都是前来购书“临时抱佛脚”的学生。一些全校范围的公共基础课教材,例如《军事理论教程》、《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到期末还会出现脱销的状况。
陈玲一家来自湖南新化,最开始只是经营打印生意,经过一段时间观察,她发现“这里的学生只买教材忙考试,一般的书根本卖不出去。”
因此,打印店改变经营策略,开始卖“便宜”的教材。一本《简明社会学教程》分为三个价格,盗版书10元,打印店从学生手中回收的二手书8元,而正版书即便打折也要25元。
书店里“便宜”的书很受学生欢迎。一名计算机系的大二学生透露,计算机专业的书普遍都很贵,一年教材价格大概900余元。现在,他的同学都不在学校订教材,都是在学校小书店购买,能省下一大笔钱。
光电专业大三的陈敬表示,“学科有文理工之分,但生活是没有学科之分的。”他很希望学校能有人文书店,能在这纷繁浮躁的现实社会和信息化的个人生活中,留住一份人文情怀。
人文书店消失,教辅书店成为主导,对此,华中科技大学新闻学院的教师闫隽也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在课堂上,她曾要求同学们去书店拍下不同报纸的报头、去寻找报刊杂志上出现的错误,可许多同学告诉她,不知道学校哪里有卖杂志、报纸的。“书店不仅是贩卖书籍的场所,好的书店能孕育阅读和思考碰撞的环境,构建一种人文生活的常态。连像样的书店都没有,的确是很大的遗憾。”
建立文化空间,校园实体书店力求突破重围
“曦潮”书店是上海交通大学“学人”书店的旧址,这家书店2013年11月关店。当时“交大即将没有人文书店”的消息快速传播,已在北京成为专利律师的交大03级校友赵忆嘉决定辞职回校创办书店。
“曦潮”的设计十分具有艺术感。入门处的小桌子上放着一套张爱玲全集,以及种种与张氏有关的评论、演义。摆放绘本的小书架前面,一位母亲坐在小板凳上,津津有味地向她年幼的孩子说着什么,一本色彩绚烂的图书摊在膝上。旁边的沙龙区,原木桌子、投影仪、屏幕、蒲团,一应俱全,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月上柳梢头”。
在赵忆嘉的定位中,“曦潮”书店是社会企业,这间书店努力所要建构的是大学人文生活的常态。办读书会,建立“O2O”线上文化分享互动平台,线下文化沙龙和书籍服务的结合,办理书店杂志,与校内各个社团合作,“曦潮”努力通过整个校园内的联动经营逐步盘活实体书店。
她和团队希望回归书店的本质。在她眼中,实体书店存在的意义,并非只是为社区读者提供书籍贩卖场所,而更应在于它带来的“人之为人”的触及,比如思考的乐趣、自己与自己的相处发现,或是社交之外人与人、与思想、与审美直触灵魂的碰撞。
“曦潮”书店得到了学校的支持。交大校长张杰曾到书店拜访,也曾在毕业典礼上分享“曦潮”的故事。
伴随着书店的名气扩大,很多高校慕名而来邀请他们去办分店,也给出了不少优惠条件。而赵忆嘉内心自有一份笃定——书店的价值不在于开连锁店,而在于智识心灵,“连锁店与标准化的生产相关,一旦标准化,事实上就损害了其所依存的文化土壤”。
在赵忆嘉的构想中,“曦潮”应该是立体的。它的发展首先是实体书店的经营,同时尝试涉足出版,然后是构建“人文生活的常态”。
南开大学文学院教师马瑞洁认为,“实体书店未来的发展就是社区书店。大学也是一种社区。”在她看来,大学生比较追求品味、环境、气氛,但同时对价格又是敏感的。“大学校园书店应该适应这样一个群体,如果单纯是纸质书消费的话,学生可能更倾向在互联网上购买。”
对于喜欢的实体书店的形式,调查结果显示,66%的受访者希望“集休闲学术于一体,经常有沙龙活动”,22%的受访者期待“超市自助式书店”。
“重要的是有一个地方让大家愿意读书,或者说是把读书作为一种生活方式,这个对校园文化是很重要的。”马瑞洁说。
同样对人文书店逐渐消失感到痛心的,还有华中科技大学新闻学院副教授张明新。他认为,人文书店逐步失落,主要是因为市场需求的减少,其根本在于消费和流行文化的盛行,以及国民阅读习惯的缺失。从根本上讲,只有人们认识到人文性阅读在生命中的价值时,人文书店才会有生机复现那一天的到来。当然,新媒体的发展使得实体类的人文书店面临更加窘困的局面,因为部分读者可能在网上购买了电子版的人文书籍。
张明新建议人文书店通过全媒体营销,通过对大数据的运营,充分掌握读者的各种信息,为读者提供和推送极具针对性的人文书籍。“中国具有13亿多的人口,这是一个非常广阔的市场;一本人文书籍只要找到属于它的那1万或者数万名读者,实现比较充分的销售,就是比较不错的成绩了。”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15.07.08 第05版
原文: 实体书店与大学校园的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