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钟扬·学钟扬】《新闻晨报》:他是一粒回归大地的种子
他,在复旦大学教书育人17年,长期保持每天近20小时的工作强度。他,16年间在西藏行路50万公里,最高攀登上6000多米雪原,采集了4000万颗种子。他就是原复旦大学研究生院院长、生命科学学院教授钟扬。
2017年9月25日凌晨5时,因在内蒙古鄂尔多斯出差途中遭遇车祸,他的生命定格在了53岁。为了表彰他的卓越成就,日前,教育部追授钟扬“全国优秀教师”荣誉称号。中共上海市委常委12月9日举行会议,追授他为“上海市优秀共产党员”。
一年写成生物信息学教材
“钟院长走了!”9月25日,钟扬突然去世的噩耗传遍了复旦校园。钟扬的同事、复旦大学研究生院副院长楚永全连说自己不敢相信,“深夜12点,他还在微信群里和我们联系,约定26日回沪后给支部上党课,讲他熟悉的科学家黄大年的故事。没想到五个小时以后,他就离开了我们。”至今,楚永全和同事们都还深深地怀念钟扬,怀念那个风趣幽默、有气场有感染力的钟扬,那个每换一个专业领域都能成为佼佼者的钟扬,那个每天忙得只能睡三四个小时、每年辗转上万公里开展科学考察的钟扬。
钟扬来复旦,最初从事的是生命科学研究,但他并非这个专业的科班出身。他本科在中科大就读,学的是无线电电子学专业。1984年夏天毕业后,他被分配到中科院武汉植物研究所工作。专业不对口,他并不在意,转身就投入了植物学的研究。天资与勤奋的结合结出了硕果,来复旦之前,他在植物学界已颇有名气,还担任了武汉植物研究所的副所长。2000年,恩师陈家宽动员他来复旦生命科学学院任教,研究生物信息学领域。据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院长助理赵斌介绍,生物信息学那时在全球刚刚起步,连一个体系都没有。钟扬却说,自己马上要写一本有关生物信息学的教材,介绍给中国的学者和学生。“我说不太可能吧,这门学问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然而,钟扬昼夜耗费心血,仅用了一年的时间,就做成了这件事,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生物信息学教材。如今,生物信息学发展的如火如荼,赵斌不得不佩服钟扬当时的前瞻性。
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
由于各方面表现杰出,2012年7月,钟扬开始担任复旦大学研究生院院长,工作比原来更忙了。包晓明是复旦研究生院综合办公室副主任,她和钟扬在工作中交集颇多,也见证了钟扬工作的快节奏。“钟院长每天都把时间排得非常满。在复旦时,他早上一来就先开会,了解各项工作开展情况。他开会跟别人不一样,经常几个会场同时在开,每一个会场他都要照顾到。傍晚别人下班回家了,他在指导学生。学生遇到事情和困难,都会想到找他,他总是说没有关系,我们一起想办法。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做自己的研究工作。我每次有事加班到十点,抬头都可以看到他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凌晨一两点,钟扬还要回复邮件,其中很多来自他的学生,内容是各种科研问题。第二天早上学生醒来,就能看到他的解答。
长时间的高强度工作极大地损耗了钟扬的身体。2015年5月,钟扬突发脑溢血,被送往医院抢救。几位学生自发前去陪护,研究生徐翌钦是其中之一。“抢救结束后,钟老师醒来第一件事情,是给学院卢老师打了一个电话,安排教学上的调整工作,当时他话都还说不清楚。”钟扬的责任心和敬业心让徐翌钦感到震惊。“住院第三天,钟老师还在ICU观察,觉得自己状态还好,就让我们拿出电脑,记录他援藏工作的经验和想法,提出一些高端人才援藏或者建立西藏生态壁垒的建议,给党组织。”之后,钟扬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第一晚是徐翌钦陪夜。凌晨三点,钟扬的手机响了。“我以为是有人打电话,结果发现是闹钟。我第二天问他,这是什么闹钟?他说这是每天提醒他睡觉的闹钟。钟老师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工作二十个小时左右。平常学校工作和日常教学里的有条不紊,一切的岁月静好,钟老师默默做出了很多努力和贡献。”
戒得掉酒戒不掉去西藏
有句老话说,一个人的时间花在哪里,他的心就在哪里。钟扬这一生的宝贵时间不仅分给了复旦许多,也大量分给了千里之外的西藏,这与他转向生物多样性研究有关。据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党委书记陈浩明回忆,钟扬自2001年起每年赴西藏进行野外科学考察,开展基于基因组信息的生物多样性与分子进化研究。2009年起,他三次成为中组部援藏干部,入选西藏自治区第一位长江学者特聘教授,每年在西藏工作大约150天,培养了一批藏族生物学博士和高级科研人才。2013年,他主持建立了西藏自治区第一批生态学博士点。
说起来,钟扬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频繁地前往高原。他患有痛风,每次出差赶路,他的步履总是有些蹒跚;野外考察时,他要拿毯子盖在腿上,减轻受寒带来的双腿疼痛。他身体偏胖,血压偏高,高原反应会加剧他的头痛和头晕。在复旦花半小时就可以写好的稿子,在西藏大学可能要花好几个小时。可是钟扬却说,他这辈子戒得掉心爱的酒,却戒不掉去西藏。
研究生物多样性的他知道,那里的高原一共有6000多种高原植物,占到了全国的18%,其中有上千种是西藏特有的,这个数字还可能被低估了。西藏是种子资源的宝地,一直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即使在全世界最大的种子资源库,也没有西藏种子的影子。钟扬认为,必须要有人填补这个空白。他也因此把西藏作为他新梦想的起点。在这十几年当中,他每年跋山涉水约有上万公里。通过进行野外考察和科学探索,他盘点了青藏高原的植物资源,收集了四千万颗种子资源,在青藏高原特有植物多样性、分子遗传学研究等前沿领域取得了一系列成果。
想为每个民族培养个博士
今年9月5日,是钟扬最后一次为西藏大学学生讲课。那天,他下飞机后直接赶到西藏大学报告厅,做了一场报告。当晚,他和研究生讨论到深夜,第二天一早,又和同事们商量了博士点的建设事宜,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回机场,准备投入下一项工作。
9月21日是钟扬在复旦的最后一天。楚永全回忆说:“那天他和同事们一起开会,和大家分享了一个好消息——教育部的‘双一流’名单正式公布了,里面有西藏大学的生态学。这个学科获得批准的背后,他做了很大贡献,可以说没有他的努力就没有这个学科,也不可能列入‘双一流’。他和同事们讲了很多中间的过程。同事们也跟他交流了很多。”他还常常叮嘱年轻同事,工作节奏不要太快,重要的是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但是他自己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保持着高强度的工作节奏。”一年里飞出航空公司金卡的他,每次出差,总是买最早或最晚的机票,尽可能留出更多时间工作。9月25日凌晨的车祸,就是在赶去机场的路上发生的。
钟扬生前曾经告诉同事:“我们已经收集的四千万颗种子里,涵盖了四千多个样本,估计有一千多个物种,占到了青藏高原的五分之一。如果我们的课题组都来做这样的工作,在未来二十年,我们有可能把西藏的高原植物,收集到75%。”他还说过,“我要给56个民族的每一个民族都培养一名博士。”遗憾的是,任务还没有完成,他就突然离开了。好在他培养了很多学生,而且这些学生都工作或者生活在这些种子资源丰富的地区。他带过的研究生、藏族姑娘边珍说:“本来,我打算硕士毕业后,跟着钟老师一起读博,将来一起在西藏大学开展研究工作。现在钟老师走了,我会继续跟进他留下的事业,博士毕业后为西藏家乡做贡献。”
同事写诗感叹其一生
钟扬去世以后,陈浩民和同事们赶到银川,参加了告别仪式。在现场,他见到了不远千里赶来的许多少数民族师生,许多人在现场久久徘徊,不忍离去。仪式后,钟扬的骨灰被带回上海。当时正是雨天,近百名师生自发前来,肃立在雨中,送他们敬爱的钟老师最后一程。
钟扬离开已经79天了。每到夜里加班的时候,包晓明还会习惯性地向他的办公室望一眼,只是那里不再亮起灯光。同事郑召利为钟扬写了一首诗:“你是一粒种子,突然消失,回归大地,告别这个世界。你是一粒种子,从不畏惧死亡,在探索发现当中,总有人能够延续你的生命。”而在楚永全看来,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都怀着一颗初心。“钟扬的初心,以我的了解,就是做一名好的老师。他最后的使命就是建设生态学的学科。我们会延续他的梦想,完成他未尽的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