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非遗酱菜遇到拆违 酱菜世家将何去何从?
我在桥上拍了这两张照片。桥的这边是绿水清波,一片田园风光。桥的那边是齐刷刷的住宅楼。
一扭头,一转身,两个世界,泾渭分明。
这是浦东的三林镇,房价已经突破了每平米三万元。这些高楼像进攻的骑兵一样步步为营,谁也抵挡不住。
小桥处在其中,迟早要被拆掉。
三林酱菜厂和小桥处在一条线上。4月份,因为土地手续不完备,酱菜厂被定为违章建筑,需要拆掉。而三年前,三林酱菜被评为浦东新区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需要保护。矛盾已经不可调和。
“咕嘟,咕嘟” 酱菜缸里不时在冒泡。新放进去的乳瓜要一个月才能酱好。这是古法的酱菜工艺,时间是最为重要的配方。但是,留给老板盛惠良的时间却不多了。在六月之前,他要给这一百多个酱菜缸找到新的地方落脚。
“拆违,这是上海市的大事,我们抵挡不住,但这么短的时间,我们确实不知道怎么办?”
老板盛惠良猛抽了一口烟,又使劲挠了几下头皮,随后他仍给记者三林酱菜的非遗证书。
“这有什么用。讲心里话,我们也有地方去,那个浙江的嘉兴对我们是很欢迎的,厂房、各种配套都满足我们要求。但是我们去了浙江,还能叫三林酱菜吗?”
盛惠良夹着香烟,后仰在那个宽大的红色沙发上,发表着自己的不满情绪。作为酱菜厂的领导人,他担心的不仅仅是酱菜的风味儿。
“呼哧,呼哧。”
酱菜厂的老人儿何新路,用力在翻着酱缸。这上百口缸,一天要翻上两遍,日日翻晒,一个月的时间不能间断,最不为人知的细节变化也会影响酱菜的口味。
酱菜厂的老师傅,有几十个人,平均年龄有五十岁,这辈子几乎只会酱菜这一门手艺。酱菜厂没了,他们的生活也就断了。
“我爸爸就是做酱菜的,他传给了我,我们是酱菜世家。” “你知道吗?酱菜厂什么东西最宝贵?”
何新路蹲下用手敲了敲一口缸,缸体报之以混沌的回响。
“是缸!”
何新路瞪着眼睛看着我,像是在说一个真理。他68岁,从小就同这些缸打交道,从青年到老年,在这一排排酱缸中过了一辈子。脸上的皱纹,就像这口缸上的裂纹一样,弯弯曲曲地向四周延展。
“这是口龙缸,两个缸的耳朵上是条龙。这都是六七十年的老缸了,以后不会再有了。”
“没有这些老缸,用那些塑料桶是做不出三林酱菜的味道的。”
何新路对塑料桶深恶痛绝。他们的竞争对手用的就是塑料桶。他们全是工业化的机器操作,原料的清洗、撒盐、撒糖、浸泡、翻转,全都依赖机器,便捷、快速、而且看起来整洁干净。
“我不懂什么科学,我就是觉得塑料桶腌制的酱瓜和老缸腌制的就不是一个味儿。”
何新路仍对塑料桶耿耿于怀。 三林酱菜的工艺传承自清朝年间的万泰酱园。何新路与老板盛惠良的母亲都是万泰酱园的老人儿。后来,市场经济竞争激烈,仍沿用一百年前酱菜工艺的三林酱菜濒临破产。后来年轻的盛惠良接手,几年的打拼,古法酱菜反而成为了他们最大的广告招牌,也因此三林酱菜成了浦东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我最大的困难,就是地!我们总得找个地方吧。”
采访了两个小时,盛惠良的半包烟已经空了。他几乎是一根接着一根,办公室里烟味混和着厂子特有的酱菜味儿。 从上个月开始,盛惠良开着车在浦东四处寻找,像没头的苍蝇,找地是他的核心任务。但是,全世界都知道,上海的土地是多么金贵。上个月,浦东周浦的住宅用地拍卖,每平米的楼板价接近了四万。
盛惠良的碰壁不可避免。
“我们三林这里,工业用地每亩土地的价格要七百多万,我们需要晾晒场,需要厂房,起码要十几亩地。这就要七八千万了,我们一年酱菜的产值才刚刚一千万。这明显不可能的。”
于是,盛惠良又继续向上海的郊外寻找,在金山,在南汇,在奉贤。但酱菜厂并不怎么受欢迎。
“人家都是欢迎高科技企业,互联网企业,我一个做酱菜的,还臭烘烘的,谁欢迎?”
“最关键的是,政府对于工业用地的产值有严格的要求。奉贤要求一亩地一年500万的产值,50万的利税。我们不可能的啊,酱菜能有多大产值啊?”
酱菜安静地在晾晒场酿造,何新路坐在一旁守着。他最近身体不好,来酱园的次数越来越少。
盛惠良用力挠着头皮,酱菜厂的拆迁千头万绪,他说自己的血压已经窜得很高了。前不久,盛惠良的父亲去世了,他又要忙着准备父亲的五七。
生老病死,仿佛一切都不可避免。
部分图片来自《摄界》
(编辑:施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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