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沪上那些老牌"邻家小馆" 一碗辣肉面一吃24年

21.12.2014  11:27

      这一次要写的,是金刚饮食店。

  店名很霸气,意义却很简单,取了老板名字里的两个字。

  老板叫金其刚,1949年生人。去日本留学打工两年后,回到上海,在1990年开了这家店。

  去日本确实扒到分了,带回来20多万元人民币,兑换的最大面额是10元,装起来厚厚一大包,这在当时是一笔巨款,为什么要开一家要一碗一碗烧出来,几块钱几块钱卖的小面店?

  “不管怎么样,老百姓总归要吃呃,辛苦是辛苦,但其它呢,我不是那块料,只有勤勤恳恳做小生意,本本分分把一爿店守守好。

  小店开到至今已有24年,装修、环境都呈现出一股陈旧感,客人却依然很多,有的人也已吃了20多年。

  “我欢喜吃辣肉辣酱加只荷包蛋,伊欢喜吃鳝丝加点辣酱,伊拉都晓得呃,来了根本不用讲。这需要辰光积累,就像香港人吃早茶一样,去了之后,不用讲,老板就晓得侬要坐啥位置,吃啥物事。

  一家街边小店的意义,就像舒国治在《台北小吃札记》序言中所写的那样:“吃上了,便一年年地累积往下吃,一晃,竟吃了二十年。

金刚饮食店,这个招牌挂了24年,二楼窗外挂满衣服,以为还有人家住在里面,其实中午是客人吃面的地方。白领结伴而来,喜欢坐在楼上。

妹妹不在店里的时候,金其刚会帮着收银

      “2005年1月1日清晨,我在医院陪了一夜,早上走到这里吃碗面。老板问我哪能嘎早,我讲生女儿了,发两根香烟。吃得倒没啥特别,早上是不吃辣肉的,吃荤的反胃,我就吃了碗辣酱面,加了只荷包蛋。

   店名霸气,形象低调

  地铁一号线常熟路站一号口出来,就是华亭路。

  它曾经是城内的“风云马路”,据一个住在附近的年轻人介绍,“老早(以前)从华亭路这头走到那头要走15分钟,摆满了摊头嘛。美美百货开在那里,交关物事(许多东西)都照着美美百货抄的,格个辰光(那个时候)又没网络喽……

  现在的华亭路不露声色地矗在那里,只有一两家外贸服装店隐隐透露着当年名噪一时的主营业务。

  花了5分钟时间从华亭路的这头走到那头,右转拐上长乐路。这条不宽的马路一直踏着自己的节奏,不眼热不冷嘲,不过它也深谙品牌的魅力,一个弄堂门口挂着一块铭牌:××理发店,原红玫瑰高级发型师。再往前走,街边一排小店密密地挤在一起,有希腊食品店,蛋糕甜品店,精致玩偶店,还有河南拉面店,麻辣烫店……以及,这一家金刚饮食店。

  黄底红字的招牌悬在一楼和二楼之间,看出已有不少年头。门面不大,被隔成两间,三分之一的空间是厨房,三分之二是店堂,里面摆着四张很窄的长桌。门口竖着一块蓝色的牌子,是菜单,上面列着各种面,盖浇饭,以及现炒浇头;门边是一张老式的收银桌,看来是让客人先在门口点菜买单再坐到里面去吃。

  站在门口可以看到二楼窗外悬挂着衣服,还以为那破旧的屋内住着人家。其实穿过店堂,走上后面那一段“险象环生”的狭窄木梯,会看到楼上的房间内也摆着几张桌子,客人也可以在这里用餐的。

  店名是如此的霸气,以至于很多客人都掩饰不住好奇,去问这个店名的由来。没想到,答案却出乎意料地顺理成章——“这是我们老板的名字。

  金刚饮食店的老板叫金其刚,他有点神龙见首不见尾。记者第一次去的时候是上午十点多,他不在;第二次去的时候是下午5点多,他还是不在。不过如果了解了他的生活规律,就很容易在店内把他“逮到”。

  每天早上六点左右,金其刚会骑着自行车来到店里,随车带来他在菜场买的各种食材;早上他在店内帮忙准备这一天的开市,还要打电话联系各种供应商;九点左右他就“闪人”了,去证券交易所的大户室里炒股票,中午股市休市的时候他就到店里工作,那时正是午市高峰期,他会在厨房里帮忙,忙到下午一点左右,就又钻到大户室去了,再出来已是三点半,他会顺路到店里晃一圈,然后回家睡午觉;再次回到店里的时候已是下午五点半多,他来负责收银,在六七点的时候帮忙一起关店,然后回家休息。

  金其刚的生活一环扣一环,安排得极其规律,周五中午12点不到,记者果然在金刚饮食店的厨房内看到了他。咖啡色毛衣外系了一条红色的围裙,金其刚正低着头往一大海碗面上加辣肉浇头,那神情,不像是置身在一爿破旧嘈杂的上海面店内,而像是一家日本拉面店的老板。

  金其刚确实和日本有关系,他那在店内帮忙的弟弟早就透露:“这爿店,1990年开呃,伊去日本回来之后开呃。”和很多上海人一样,金其刚也曾赶过日本留学打工潮,1985年去东京,两年后带着20多万元打工所得的辛苦钱回到上海,开了一家饮食店,直到现在。

  一家私人饮食店开了24年,在上海是不多见的。“格个辰光,像我这种私人面店是老少呃,大家都有个单位,不大会出来做生意。开了嘎许多年数,都是老客人。”金其刚从窗口递出一碗面,看了看店堂内,“哦,这些勿是,是附近office(办公室)呃。”此时店内坐着的都是穿着正式的年轻人,一个外国人挤在最靠里一张长桌的边上位置,像是给他留出的一个加座,高高大大的人挤占着狭窄的位置,看着多少有点滑稽。他用筷子和调羹夹着拌面和卤蛋吃,很是熟练。

  “等歇(等会)看到老客人来,我跟侬讲。”每天中午来负责收银的金其刚的妹妹不肯告知自己的姓名——“侬就写我是收银阿姨好唻。”人却很是热情,“店开了我就在这里,收了24年了,我自家有数呃,晓得楼上面人多,我就动作慢点,慢点放人进去,人少的话我就动作快点。中午真的老忙呃,侬看我钞票都来不及理,水也来不及喝,有的辰光想不做了,不过老板眼乌珠(眼珠)一瞪……只好难般(难得)请请假。

上面码放整齐的小碗,都是给点拌面的人配汤用的,摆好的紫菜用面汤一冲就好了


王君海,在金刚饮食店吃了24年,走进来,不需要说,他们就知道他要点的是辣肉辣酱加两个荷包蛋

      “老朋友了

  中午时分,金刚店内人来人往,门口的收银台前常常站着好几个客人等着点单。

  过了一会,收银阿姨碰了碰记者,朝站在面前的一个客人,笑着打了个招呼:“老朋友了。

  这个客人年纪不大,30多岁的样子,又高又壮,裹在一件深色的滑雪衫里,没见他在门口点餐,却付了钱径直选张椅子坐下,把手套和一串钥匙放在桌上。

  “我是《新闻晨报》的……”记者坐在他对面介绍说。

  “你们是礼拜天的是哇。我一直看呃,蛮好看呃。前头一段辰光倷在做日本的专题,伊(指了指金其刚)老早也到日本去过呃。还有采访菜场里厢的人,烟纸店,曲阳新村,文章都蛮好。我看报纸一般都翻了跑,倷的文章我看得蛮仔细呃,好像格只栏目也没多少辰光是哇?这趟几个题材都蛮好。

  这个对《星期日周刊》相当了解的年轻人叫王君海,今年36岁。正说着话,他的面端上来了,扑扑满一大碗,“辣肉辣酱加两只荷包蛋,勿用讲,伊拉全晓得呃。”他拿出筷子夹起长长的面条,说。

  培养出这种熟识度,王君海在这里吃了整整24年。“我就住在隔壁610弄,吴江别墅里厢。十几岁,初中辰光,放暑假就来这里吃,格个辰光饭店少来兮呃,这条路上只有这家,姆妈上班,中午不回来烧饭,就给我钞票在这里吃,辣肉面、辣酱面,一直吃呃,记得格个辰光辣酱面3块一碗,钞票多点就吃猪肝冷面,加一听雪碧,10块钱,买好回去,边看电视边吃。

  王君海看了看自己碗里丰盛的浇头,无限感慨地说:“也只有暑假里能吃吃,格个辰光条件没嘎好,平常都是屋里厢(家里)自家烧,难般姆妈回来烧饭来不及,给5块钱吃碗面。不敢直接吃辣肉加辣酱呃,要算一算,碰上姆妈心情不好,还要骂山门:哪能吃嘎许多。

  一边吃着面,一边回忆着过往,这时正看到金其刚从厨房里走出来,和坐在靠窗位子上的客人打了个招呼。“老板亲自出来接待了嘛。”王君海咕哝了一声,金其刚听到了,不好意思地笑笑。

  金其刚和王君海在某一段时间曾有共同的话题,两个人站在门口边抽烟边可以聊上很久,那是1996年左右,王君海从学校毕业后进了附近的银行上班。“话题有交集,股票、外汇都会聊聊。美金格个辰光炒到9块多、10块,伊做外汇呃,我就问问伊啥行情。行情好的辰光聊得比较多,伊空下来,就立在外头吹牛皮,讲啊讲啊,一般阿拉一道吃根香烟,否则站着戆讲没啥讲头,这是个交际方式。

  “伊现在还每天去大户室炒股票呢。”记者说。

  “我讲伊去大户室睏觉去呃。”王君海哈哈大笑,嘲了嘲他的那位忘年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