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裔美国科学院院士沈志勋:复旦影响了我一生
“我总是拿当年老师对我的态度,来衡量今天我对自己学生的态度。”——沈志勋,美国国家科学院2015年新晋院士、斯坦福大学“保罗派格特终身讲席教授”
在复旦大学110周年校庆的喧闹声中,他的身影并不引人注目。他静静地走过曾经的林荫小道,抬头看着熟悉却又变了样的教学楼。沈志勋是复旦物理系的名人,是斯坦福大学“保罗派格特终身讲席教授”。北京时间4月29日,美国国家科学院公布了2015年新增院士名单。沈志勋是当选的7位华人之一。
无论生活多么紧张和忙碌,他一次次在母校生日时,放下手里的工作,专程从美国飞回。不管在当下获得了多少赞扬和荣誉,沈志勋都怀念这抔培育了他的旧土。他一边回忆着从学子到院士的求学生涯,一边和记者分享他投身科研、教书育人的点滴体会。
沈志勋生活照(图片由受访者本人提供)
难忘大学时光,弥足珍贵
沈志勋话不多,在讲述自己的故事时,会偶尔陷入沉默。但那段求学生涯却让他觉得有那么多故事言之不尽。他在少年时就被物理深深吸引。尽管文革时期风云诡谲,他却在老师陈立明的带领下钻研物理,在省级、市级、校级的物理竞赛中斩获头名。在当时,他不仅是温州二中的物理才子,也是同学们眼中全面发展的拔尖人物。他的同学李春兰回忆:“初中时,他就是学校的公众人物,成绩拔尖,也擅长画画,经常看到他在学校出黑板报。”
1979年,沈志勋收到了复旦大学物理系的录取通知书。时至今日,他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仍是百般“珍惜”:“我觉得考上复旦大学是多么幸运,多么不容易。那时能考上大学的人只占5%左右,更别提名校了。所以,我们都特别珍惜。”
“在复旦的求学时光影响了我的一生,”沈志勋说,“在学习上,当时的老师帮助我们打下了坚实的理论基础。当时学校学习的氛围很好。同学们白天一起上课,下午打打球,晚上又结伴在图书馆和自习室学习。我们之前在中小学学习的内容少,荒废了不少时间。我努力地在大学弥补。”
谈到当时的教学实验训练,沈志勋对许多细节仍是如数家珍。他说:“学校很注重教学实验训练。尽管当时国家拨给的经费并不多,但老师会创造各种条件,让我们完成经典的物理实验。”当时的法兰克-赫兹效应实验令沈志勋至今难忘。说到这里,他不由感叹:“在物质基础贫乏的当时,我们能受到那样的训练实属不易。老师们真的非常敬业。”
那些同窗好友也让沈志勋难以忘怀。他对记者说:“学生时代的友谊是大学给我的另一笔财富。这种情谊很特殊,不是其他时候的交情可以比拟的。在人生路上,有那么一些人在困难时互相支持,在顺利时分享喜悦,是弥足珍贵的。他们帮助我面对人生的各种挑战,给我留下一辈子美好的回忆。”
本科接近尾声时,沈志勋参加了李政道教授组织的“中美联合培养物理类研究生计划”的考试。尽管他在笔试中排名不佳,面试时却给考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获得破格录取的资格。1985年,他在新泽西州州立大学取得硕士学位后,又转学到斯坦福大学攻读博士学位。
痴迷物理研究,从未觉得累
那个略显青涩的少年如今已是物理学界闻名遐迩的人物。他在斯坦福大学留校后,成为“保罗派格特终身讲席教授”,并担任斯坦福Geballe先进材料实验室主任、斯坦福材料和能源科学研究所首任所长,SLAC 国家实验室的首席科学家等职务。曾经为沈志勋写过推荐信的杨福家教授多次在公开场合提及他,认为他是国内培养的最优秀人才的典范之一。
成功的爆竹声不绝于耳。从2000年开始,沈志勋先后斩获世界超导实验物理界最重要大奖“卡梅林-昂尼斯奖”、美国能源部代表美国总统颁发的劳伦斯奖、美国物理学会凝聚态领域最高奖“奥利弗•伯克莱奖”以及中国科学院“爱因斯坦教授”等各项殊荣。
对于老师、同学们对他“智商高、有天赋”的评价,沈志勋认为:“如果说天赋,那就是我对物理特别的兴趣和由衷的喜爱。此外,我对物理图像有良好的直觉,所以在学习时比较容易找到感觉。”
对于入选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士,他毫不讳言:“我在学术成长的关键时刻,恰好在高温超导领域取得突破性进展。这个机遇至关重要。”同时,他认为勤奋也是必不可少的要素,而勤奋源于发自内心的热爱。他说:“我对物理研究非常痴迷,从来没有觉得累。我十分享受这个过程,其中的点点滴滴都像我生活的一部分一样,自然而然。”
当记者问及困难时,他表示:“困难自然是存在的。但我从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物理研究本来就应该是困难的。实验也不可能是完美的,有许多细节上的问题需要克服,例如怎么把数据进一步精确化,怎么完善数据分析等。任何学科都是如此,困难本就是研究的一部分。”正是因为这种心态,沈志勋在碰到困难时从不心浮气躁,反倒有几分“甘之如饴”的味道。
沈志勋这样描绘自己眼中的物理:“它最美的地方在于,从纷繁复杂的世界中剥离出最简单的原理。”他举例道:“就超导材料而言,它的特殊性来源于所有电子都‘相互合作’,而非各自运行。这种‘同心协力’的效应还表现在激光中。激光之所以与众不同,是因为所有的光子都做一件事情。这种大家‘同心协力’进入一个崭新的量子态的概念超越了材料的限制,无处不在。物理的美就在这样的高度抽象中体现出来。”
“我总是拿当年老师对我的态度,来衡量今天我对自己学生的态度。”
与记者交流时,沈志勋谈及最多的两位恩师,一位是复旦大学老校长谢希德教授,另一位是斯坦福大学斯派瑟教授。沈志勋回忆道,这两位老师教给他的,不仅是物理知识,更是为人处事的道理和为人师表的品质。
直到今日,沈志勋在回忆谢希德教授时,仍尊称她为“谢先生”。他说:“谢先生为人的情怀深深感染了我。她对每个人的尊重和爱护让我肃然起敬。”当年,谢希德教授尽管没有直接带过沈志勋,却毫不犹豫地为他写了推荐信。在沈志勋出国前,谢教授还事无巨细地叮嘱他关于出行的诸多事宜。沈志勋回忆:“那就像一个家长对子女的叮咛。”
“尽管我们只是普普通通的本科生,谢先生却会为我们花很多精力,”沈志勋说,“后来,她每次到美国都会和我们联系,不断关怀我们。她的耐心、爱护和包容,像滋养树苗一样滋养着年轻人的成长。即使我们犯了错误,她也会从正面引导我们,从不指责。”
斯派瑟教授是沈志勋在斯坦福大学的导师。沈志勋在回忆他时,不知不觉打开了话匣子:“他有几个特点对我影响深远。一方面,他对直观物理执着追求,即用最简单、最直观的方式描绘复杂现象;另一方面,他对知识批判性地继承,对既有结论不盲从,有自己独特的看法和解读。其实,他最让我感动的也是对人的关怀和对社会公正的追求。他非常关心美国的少数族群,为非洲裔美国学生做了不少事。他培养了十多个非洲裔博士,这在美国極少见,也很难能可贵。”
沈志勋的第一篇论文曾不被审稿人看好,令付出大量心血的他大失所望。斯派瑟教授安慰他道:“不同的人眼光不同。这样的评审报告并不算很糟糕。”那篇文章在1990年发表后大获成功,引用率排在最新发表的物理学研究的前十位。但令沈志勋感念不已的,却是斯派瑟教授在他失落时,用温暖的言行宽慰他,鼓励他继续前行。
如今,沈志勋接过恩师的教鞭,实现了“桃李满天下”的理想。他说:“这比我自己得奖、发文章还要高兴。”他培养的博士、博士后活跃在各国的工业界、政界和学术界。不少学生回到复旦大学,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京大学,上海科大和中科院,或是走上普林斯顿大学、牛津大学、康奈尔大学、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等高等学府的讲台。他表示,正是他的恩师教会他如何育人,他要培育年轻人的自信,帮助他们发掘自身的核心潜力。他说:“一个人只有拥有了自信,才能成为独立的思考者、理性的批判者和优秀的合作者。”
光阴荏苒,从感恩到树人,丝毫未变的是沈志勋为知识“上下求索”的恒心,一如既往的是对师友的温润怀念。他还将把物理人的严肃谨慎和知识分子的情怀传递给后来者。他说:“我总是拿当年老师对我的态度,来衡量今天我对自己学生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