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等教育研究开拓者潘懋元是如何带博士生的?

29.01.2016  14:38

   潘懋元是如何带博士生的  

对于博士生的培养,大学和导师只能提供必要条件,成才靠自己。所谓必要条件,包括一个具有优良学术气氛的环境,必要的图书资料以及其他教师的某种帮助。

如何帮助博士生自我成才?厦门大学高等教育科学研究所从1981年开始招收高等教育学科硕士生,1986年成为我国第一个该学科的博士点。在培养工作中积累了一些经验,这里只能谈谈一些不成熟的看法和试验性的做法。

关于课程学习

先从硕士生的课程学习说起:我往往把一门课程的全部或一部分,分配给他们自己备课、自己讲课、自己主持课堂讨论。导师的工作是介绍一些(不是全部)参考书,课前检查他们备课的情况,讲课后帮助他们总结。总结着重于观点上的把关和方法论上的指导。这样,研究生对于所分配到的课题,除阅读导师指定的参考书外,还要自己搜集大量资料;进行研究,写出有一定质量的讲稿,并且获得讲课和主持课堂讨论的教学实践锻炼,把学习、研究和教学实践三者结合起来。研究生对这种方式比较满意,既系统地学习一门课程又能深入钻研某一课题。有的研究生对所讲课题继续研究,写出论文;有的就以此作为学位论文的选题。

但是对于博士生来说,这种课程学习方式就不够了。他们应该能开出一门有一定质量的课程。我尽可能让他们就其所长,承担一门课程的教学任务,先后把我开过的“高等教育发展史”和“比较高等教育学”让给他们开。这比让他们听一门课或自学一门课,然后考一考或写篇学习报告,效果要好。“教而后知困”,“知困然后能自强也”。为教而学,学习的广度与深度大不相同,既系统深入地学习一门课程,又可以从中考察他们的教学态度和教学能力。当然,有的课我也得讲。但只讲我的观点以及形成这些观点的过程,有争论的问题以及解决问题的思路,尚未解决的问题以及为什么难于解决,等等;也让他们写学习报告,写对教材的不同见解或修改、补充的意见。教师应当知道如何把自己的学识传授给学生,现在很多老师只想反正把自己的思想传播出去了,不管学生到底学到多少。我常常给博士生说,做报告不能你只管讲,不管别人听不听得进去,听不听得懂,能不能吸收。

  关于学术活动

在一定意义上,在博士生成长教育上学术活动比课程学习更为重要。为此,首先要创造一个有优良学术气氛的环境,让他们在这个环境中受到陶冶,激励竞争。除了每周一次学术例会让他们做学术报告或参加学术讨论之外,还支持他们在校内开讲座,同校外学术团体联系,尽量让他们参加校外学术会议,博士生们必须带一篇有—定质量的论文去参加。有时我还指定某一位博士生代表我去参加学术会议或同他们一起去参加,回来后要做传达报告。这对活跃学术思想,扩大学术视野,大有好处。

加强博士生之间,博士生与硕士生之间的群体活动,也是至关重要的。每个博士生,各有其专攻的课题,在学术上往往只同导师“单线联系”,不能很好地发挥集体作用。而这种集体的激励、互助或者叫做“碰撞”,往往比导师的工作更为深入有效。曾经有一位硕士生,他的学位论文需要补充大量材料,才能进行充分的论证,文章也要做较大的修改,估计在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我建议他或者延长学习时间半年,或者放弃学位只拿毕业证书。这对他无疑是一件苦恼的事。他的两位同届硕士生,放下了他们各自未完的论文工作,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帮助他搜集资料,设计修改方案,经过多少个不眠之夜,终于如期交上了一篇质量较好的学位论文,不但顺利地通过专家评审与答辩,而且论文的一部分发表之后,为《新华文摘》所转载,一次国家教委召开的有关学术会议,还特邀他出席参加。

这件事对我的触动很大。为了促进群体之间的激励与互助,我采取了一些措施。如研究生的论文开题报告,邀请其他研究生一起参加;我对某一位研究生的论文指导,也让其他研究生参加,发表意见。虽然参加者对论文内容所涉及的问题,事前不可能有充分的准备,但多少起到一些相互关心、切磋的作用。

   关于论文工作

写出一篇高质量、有创见的学位论文,是博士生的中心工作。有人认为博士论文选题,最好是导师的研究方向或系列研究课题的组成部分,这是对的,但不应排斥博士生选择非导师研究方向的课题,研究导师未研究过的或无力研究的课题。更重要的是根据博士生原有的研究基础和知识结构来确定研究方向与课题。

我早期曾经指导4名博士生,两名论文课题是教学论与课程论,同我的研究方向比较一致;一名论文课题是高等教育体制与管理,对此我所知不多;还有一名尚未确定,我希望他在教育社会学或文化学领域选题,因为他原来是研究哲学、社会学的,而这个领域我是外行。这样,导师是不是就不起作用了?其实不会的。研究计划由他们自己制定,研究方法由他们选定,导师只从方法论上提供一些咨询,在具体内容上指导不多,干涉就可能较少,博土生的“自主性”也就较大,未必不是好事。当然,必要时还可以请校外专家帮助。

我认为:对于博士生,不仅要求其具有独立从事科学研究的能力,而且要使其成为未来的学术带头人。作为学术带头人,光有较高的学术水平和科研能力还不够,还要求其具有组织领导集体学术研究的能力。因此,不能满足于自己能够写出一篇高质量并有创造性成果的论文,还要让他做一些组织领导的工作。我的做法是:将一个科研项目交给他们去主持,组织有关教师和研究生参加研究,培养他们搞集体科研的设计、管理、审查的能力。

关于思想修养

培养高层次的专门人才和学术带头人,不仅要求其具有学术水平、研究能力与组织领导能力,还必须具有较好的思想修养。博士生的思想教育应当围绕成才教育这一中心任务来进行。对他们思想修养的要求应有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就是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关于做好博士研究生学位授予工作通知》中所规定的政治标准。第二个层次是任何科学家都必须具有的事业心、责任感和科学态度、科学道德,在今天应该特别重视这一层次的修养。一个缺乏事业心的人,是难以担当科学事业的开拓重任的;一个责任感不强、敷衍草率的人,是难以树立带头人应有的威信的;一个科学态度不严肃、治学不严谨的人,是难以攀登科学高峰的。第三个层次是对本门学科发展的理想、信心、意志与热情,这些是作为本门学科有成就的专家和学术带头人必要的非智力因素。尤其是对一门正在发展中,尚不受社会普遍理解与重视的新兴学科,从事这种学科研究的科学家更要有明确的理想、坚定的信心、坚强的意志与高度的热情。

成才教育,不能离开一定的时代特点与社会背景。二三十岁的研究生,一般说,他们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已经基本定型,但是,随着改革、开放的进展,在西方思想大量传入和市场经济浪潮的冲击下,他们往往仍处于动荡、矛盾、不平衡的心理状态中。一方面,他们很重视作为高层次专门人才的社会价值,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与参与意识;另一方面,自我价值、自我实现的意识强烈,甚至发展为“自我中心”。由此,他们往往处于传统文化与西方文化、社会价值与自我价值、理想目标与客观现实、献身科学事业与就业、待遇、婚恋、家庭种种生活问题的矛盾之间。如何解决这些矛盾,取得心理平衡?我认为研究生已有一定的自我心理调节能力,不必过多地干预他们的内心生活,但是导师也还必须经常注意在尊重他们的判断与选择的前提下,同他们坦诚地交换意见,适当点拨、引导,鼓励他们辩证地对待传统观念与西方思想,在追求社会价值中实现自我价值,把理想目标立足于客观现实之上,在献身科学事业中正确处理生活问题,对于重大的政治立场问题,尤其要注意正确指导。

对于社会科学来说,导师对博士生的指导,专业的具体帮助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方向上的指引、方法上的点拨以及人格上的影响。对于博士生的学术观点与学术见解,只要言之成理,持之有故,不一定要强求与导师一致,以免压抑他们的创新精神。但是,对于社会科学研究中容易产生的一些偏向,如照搬洋教条、理论脱离中国实际,忽视应用科学理论的可行性、思维逻辑不严密等等,就要从方法论上加以指点、引导。

即使是某些显然错误的观点,也不要简单地划禁区、扣帽子。最好从方法论上找出它的错误所在,引导他们自己去重新审查自己的结论,自己去修正自己的结论。有一位博士生在一次报告中,提出了一个显然有错误的观点,不少听者赞扬他的观点“有新意”,也有的研究生感到不对头。“有新意”的赞扬使他感到满意,感到不对头的又说不出所以然。如果导师只是告诫或谴责他不该持此观点,可能起禁锢作用而难于使之心服。为此我把他的报告稿索来仔细研究,发现这篇报告不论论据或论证都有逻辑错误,为昭慎重,我还查对了原著,然后向他指出。他承认了逻辑上的错误,从而重新审查他所得的结论。

(潘懋元/口述 郑宏/整理,本文摘自《鹭江学人潘懋元》,作者授权中国教育报首次刊发,题目为编者所加)

      《中国教育报》2015年7月13日第9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