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平均月薪五六千的职业，却让上海年轻人欲罢不能，究竟有何“魔力”？

    猛地推开房门，带着生人勿近的气场，栗子在其他人略有不解的目光下落座，一脸冷意地缓缓说道：“现在，我是你们的新房客。生活物资仓库的钥匙在我手上，如果你们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做一个选择……”

    别慌，这不是真实的“饥饿游戏”，而是剧本杀里的一幕。这是在年轻人中兴起的线下娱乐活动，玩家根据拿到的剧本进行角色扮演、烧脑推理、情感演绎等，在几个小时内，体验一段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栗子，便是被视作“游戏灵魂”的DM（Dungeon Master，即剧本杀主持人）。在每一场游戏中，他们开着上帝视角，引导游戏进程，掌控全局，直接决定了玩家整场的体验度。

    数据显示，截至2020年底，剧本杀全国线下门店已突破3万家。假如按照每家最低配备5名DM来计算，行业至少需要15万DM。并且，据业内人士预测，未来两年内剧本杀店还将热度不减，保持增长。

    DM，已成为一批不容忽视的新职业群体。

    玩着就能轻松挣钱？

    栗子就读于上海戏剧学院戏文专业，同时，也是一名资深的剧本杀玩家。

    今年初兼职做DM，是出于学术的需要。她研究的课题是关于教育剧场，需要进行田野调查和社会实践。于是，有一定相通性的剧本杀，成为论文写作的素材池。

    “做这一行，很少是奔着钱来的。”在栗子看来，DM的时间成本和薪资收入并不匹配。“就看你到底喜不喜欢，有没有热情坚持下去。”

    单从收入来看，这份职业的诱惑力并不算大。

    打开招聘网站查询，在北上广等平均月薪近万的一线城市，全职DM的月薪在4000元至1万元之间不等。兼职人员大多按照小时结算，每小时收入在20至60元之间不等。“优秀的DM每个月能拿到一万元以上，头部的店家也会开出高于行业水平的酬劳吸纳人才。普遍来看，DM平均月薪在5000至6000元左右。”有业内人士告诉记者。

    在很多人看来，DM玩着玩着就把钱挣了。但实际上，这是一份高强度的工作。

    全职一天带两个本，每个本至少四个小时。在这过程中，一个合格的DM，需要全程集中注意力，根据进度走流程，一旦出现问题及时引导玩家。假如增加了演绎环节，还要将角色吃透并扮演好，营造出沉浸感。

    游戏的最大变数，还是在玩家的身上。

    “一些过于自信的玩家，喜欢满场带节奏，其实他们的推理方向并不正确。夸张一点的，还会攻击与他们想法不同的玩家。还有些人爱乱开玩笑破坏场上气氛。”这个时候，就需要DM出马，不动声色且迂回地，将游戏拉回正常的轨道。

    熬夜几乎是常态。剧本杀一般分为下午场和晚间场。后者晚上7点开始，按照至少4个小时的游戏时长，接近12点才能结束，半夜一两点睡觉已是常态。偶尔，他们也会接到“修仙”局，一玩就是通宵，到家往往已经天亮。不过，DM们对此大多不以为意，“现在的年轻人嘛，都睡得晚，保证足够的睡眠时间就好。”

    释放被隐藏的“真”

    既然这是一份薪资不高且压力不小的职业，为何会拥有如此多忠实的拥趸？

    一项关于青年职业选择的调查或许能有所解释。数据显示，12%的年轻人正兼职尝试新职业，5.5%已经全职投入，58.5%希望尝试，超过78%的年轻人青睐新职业是因为“符合兴趣爱好”。

    “引领别人进入不一样的人生，不是很有意思吗？”DM洋洋曾是一名纹身师，去年在长沙老家的剧本杀店里，体验过多场之后，顿时有了一试的想法。“DM的工作时间相对自由，空闲的时候我也会接纹身的活儿，两头都能兼顾。”

    这些押注剧本杀的年轻人，有为了表演梦而来的学生，抱着“好玩”态度的上班族，以此谋生的密室逃脱NPC……作为剧本的推进者，甚至是参与者，他们也跟随玩家经历着高潮迭起的人生。即便是同一个剧本，也会擦出不一样的火花。

    洋洋还记得，有一次开本，玩家都是社交平台上的小网红，开始时全场气氛拉满，很是欢乐。“我甚至有些担心，之后煽情的部分，他们没法调整好状态入戏。”

    游戏进行到一个环节，玩家们必须出售手头上的物品，凑够钱实现梦想。“没想到，在这里卡了一小时。”原来，有一个玩家舍不得卖掉心爱的狗。尽管所谓的狗只是一张物品卡，她也难下决心。

    女孩告诉洋洋，她在国外读书时，曾经养过一只狗，后来不得已把它送走了。这一次情境再现，她不想再做同样的选择。

    后来，为了剧本里大家的梦想，女孩还是只能放弃。但她仍然不住地问洋洋：“我可以再把它赎回来吗？我有机会一定会把它接回来的。”

    “我不能明确回复她，给她不切实际的希望。”洋洋的内心也感到了拉扯。

    剧本杀情节看似是“假”，其实包含了许多人隐藏起来的“真”。玩家大鱼说，在日复一日的生活里，我们的感官似乎变得迟钝，一些强烈的情绪被压抑在内心深处。但是，剧本杀创造了空间，让它们得以释放。

    而DM作为引领者，看着场上的人哭与笑，悲与喜，在众人的掌声中将故事落幕，是最有成就感的时刻。

    把人物角色立住

    在玩家默默遇到过的DM里，半数以上让她觉得体验不佳。

    “有的只是按部就班读主持人手册，程式化地走流程。有的因为店内人手不足，两个本双开，这边当主持人那边扮演NPC，导致我们在推理关键点需要引导时找不到人。”

    “剧本的质量决定游戏的下限，DM则决定了玩家体验的上限。”这是业内流传的一句话。DM，看似是个要求不高的职业，其实需要很强的综合能力。

    如果询问店家，他们的招聘标准大多离不开“情商高”“具有行业热情”等。

    即便拥有丰富的带本经验，在一些店家眼里，也未必就是绝对优势。“带得多，不代表带得好。经验是加分项，而不是必须项。能否游刃有余地应对各类玩家，才是我们看重的素质。”

    就拿游戏扶车来说，优秀的DM足以做到“润物细无声”。一声咳嗽，一段即兴表演，或者是一语双关，都能在关键时刻引导玩家，自然地将游戏向前推进。

    “好的DM，要对剧本有自己的思考和想法。”店家蓝舟很看重这一点。在他看来，剧本杀编剧，是对故事框架和人物血肉的塑造。而从纸头落于实际，离不开DM的琢磨和再创造。“包括如何推进剧情不生硬、哪些地方可以加入道具和演绎、怎么控灯更有氛围感等等，都能让剧本表现更丰满。”

    玩家大福对DM洋洋在一个剧本里扮演的金主角色记忆犹新。“他说话慢条斯理，时常提出不合理的要求，如果玩家言语挑衅，他的语气会一下子变冷并且回击，让人不敢再挑战他的权威。”

    大福后来才知道，原来她印象深刻的段落，大多来自洋洋的自创。比如剧本设定金主和玩家赌骰子，原本就是简单比大小猜输赢。洋洋设计，将赔率从1：5层层加码至1∶50，激发玩家对金钱的渴望，引诱他们砸更多的钱进来。“赔率越大，风险越大，付出的代价就越惨痛，金主的狡猾诡谲显露无遗。”

    “我不希望在别人看来，这个角色就是一个人傻钱多的金主，因此加入了这些设计。只有立住了自己的人设，才能引导玩家进入角色。”洋洋说。

    有时，DM不只是锦上添花，还能将原本普通的剧本打造成“爆款”。

    猫猫很喜欢一个剧本《风九娘》，认为故事的整体框架和立意都很有吸引力。但由于剧本层次和节奏的缘故，市场表现不佳。于是，她和同事们在保留原作骨架的基础上，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动。修改后的本子再推出后，销量翻了十倍。

    走向何方？

    “如果一家店的DM表现不好，我是不会二次光顾的。”玩家蒙蒙说。

    作为连接玩家、店家，以及剧本的纽带，好的DM是一家门店的核心资源。

    目前，行业内DM仍以兼职为主，且流动性较大。不少店家都在各个平台上发布招聘信息，甚至个人昵称都带着“招DM”的后缀。

    为了争夺优秀的DM，他们也是各有招数。比如以分成、入股等方式增强吸引力，或是组织团建等活动加深情谊。有的甚至还会“挖墙脚”，店家装作玩家去其他店里打本。因为DM和玩家会建立微信群，如果遇到中意的DM，就很容易建立联系。

    玩家胖虎认为，市面上好的DM稀少，很大程度上源于缺乏良性的生产机制。“一来，对DM有高要求的好剧本仍然稀少。二来，DM整体薪资水平不算高，导致他们缺乏自我提升的动力。”

    从趋势来看，行业正经历从粗放型向精细化方向的转变。剧本杀刚刚火起来时，顾客对DM的要求不高，只要玩过几轮就可以轻松入行。当时占主流的硬核推理本，只要DM能把剧本吃透，控制好时长就可以。

    后来，随着情感本、欢乐本开始流行，越来越多的城限本和独家本走高端精品路线，DM扶车、演绎的能力，都比原来要高得多。“2018年掀起的实景/半实景风潮逐渐冷却，发展出来的两个特点，一个是服化道与剧本风格高度匹配，一个是创造了DM作为游戏主导的先河。”这些对DM来说，既是挑战，也是崛起的契机。

    从发展路径来说，过去不少DM选择自己开店，这样裂变式的发展，也推动了这几年线下门店的遍地开花。“目前行业的产业链已经比较完整，DM可以自立门户，也可以转向其他的方向，比如说作者，甚至是发行。”洋洋在店内工作时间不算久，因表现优秀，已经升为了副店长。

    有业内人士指出，DM的孵化可以模仿网红孵化的路径。他们与网红有相似之处，在剧本杀这个圈子里，具备动员粉丝的能力，对私域流量有影响力。个人有机会形成IP，成为剧本杀领域的意见领袖。

    何大为从音乐人跨界做剧本杀店家兼DM，最近他的店里新上架了一个情感城限本《第一次送你花》。根据主持人手册要求，动用了三个店员进行现场演绎，这在店内属于比较高的配置。“演绎，将是未来的大方向，市场上也需要更多具备相应能力的DM。”他和合伙人卓凌正筹备开分店，在上海这样的寸土寸金之地，打造出更大的演绎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