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珮瑜：永远不要以为你真的可以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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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刚工作时，现在的王珮瑜瘦了35斤，近来她继续控制体重，“这是一个演员的职业道德。演员需要好看，不是瘦、不是整容，而是永远追求比以前更好的我。”王珮瑜工作室在上海市戏曲学校揭牌，她做了110分钟《瑜乐京剧课》。面对学京剧的师弟师妹，她的讲话与普及讲座不同。

　 　我们要比他们好看

　　“什么是演员？演员是给人看的，我们提供美的服务。如果你和坐在台下看你的人一样，他们为什么要买票来看你？我们要比他们好看！”刚工作时，王珮瑜不觉得“好看”是件重要的事，“2001年我大学毕业，摆脱练早功、吊嗓子的学生状态，三年就成了一只‘猪’。”一位媒体工作者告诫王珮瑜，“你胖得不成样子了，不会有人喜欢看你。”这十年，王珮瑜没有让自己再胖过。

　　如果王珮瑜是老师，一定严格而且毒舌。讲座前，她开宗明义，“那些睡觉的同学，我会记住你们的脸。等会让你们站起来回答问题。”提到演员的自律，她环顾了一圈，“在座许多女同学有些微胖。我不提倡减肥，但大家要控制，保持练功、作息规律。演员要对得起自己的职业，不修边幅、不懂得爱惜自己的人，不可能成为好演员。”

　　唱戏的人，就是半个和尚。老校长王梦云告诫王珮瑜的话，她牢记至今，“做演员，必须保持每天要上台的状态，不能熬夜，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坚持练功、练嗓子，过着清修式的生活。”

　　师生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杰出校友王珮瑜，校长、老师称赞她是学校的骄傲。她与师弟、师妹们分享最多的却是挫折，“大家觉得我成功了，但一路求学从艺，每天都有困难，直到今天也是如此，非常无助，基本没有人帮你，会伤心、不爽、难过，会犯错，可依旧要往前走，逃不掉。”

　　在王珮瑜之前，戏校没有招收过学老生的女孩，她是第一个。十四岁进校，她比同学们年长，“腰腿硬了，身体条件不如十岁以下的同学，他们能把腿扳到脑袋后面，还能再绕两下。而我拉不开筋，练习下腰，被调侃‘长江大桥’，别人下腰能抓住脚，我这辈子从来没看到脚。”老师一句“没人扶你，让你妈从苏州来扶你”，王珮瑜越发自卑，“当时想，为什么要下腰，为什么要扳腿，用不着啊，我是唱老生的，走几步、甩袖子也可以。”成为真正的演员后，她后悔了，“小时候练功再刻苦一点，我可以更优秀。台上，做僵尸摔，如果不会下腰，腰会很疼，而且肯定动作难看。”

　 　现实就是这样冷漠残酷

　　少年学戏，过不了青春期变声这关，一切前功尽弃。王珮瑜问同学们，“有人有变声困扰吗？”一位男生举手，“声音低沉上不去，感觉很难受，辣的、刺激的饮料、冷饮都不能吃。”

　　“不知道声音什么时候能回来，也有人再也不回来。”王珮瑜不说安慰人的好听话，“所有男演员都要过这一关。身体带着你的精神、头脑、三观都变化，50%过不去，也有50%变得更好。两三年没法唱戏了，可以练练武功。机会与逆境同在，它让你向内观看自己。”

　　作为女生，王珮瑜没有变声的烦恼，却也在嗓子上遇到“过不去的坎”，“97、98年我感冒，还在吊嗓子乱唱，导致声带小结，影响正常演唱。”父母带着王珮瑜去教育机构咨询能不能改行。“因为声带小结要离开这个行业，我才发现自己爱京剧，舍不得那么多年付出，舍不得长辈期待。”

　　摔倒、不顺的时候，人会安静下来反思、回顾。王珮瑜承认，最初考戏校，逃避更胜于热爱，“我选择京剧是因为小时候学过很多东西，十二岁时接触京剧，与我此前接触的艺术不一样，京剧有力度、有厚重感。但更重要的原因，我想离开家，离开父母，离开熟悉的环境，想去大都市，去人人向往的城市。”

　　几个同学被王珮瑜点名回答考戏校的理由，有人“身体不好，为强身健体学戏，继而考学”，有人“参加比赛后爱上戏曲。”王珮瑜挂着一丝了然的笑意问大家，“没有人是因为学习不太好，怕将来就业有困难，所以来戏校的吗？”学生们都笑了。

　　“我明白一定有这样的同学，比例还不少，这是一种人生的选择。我们从中专读到大学，大学毕业又考研究生。如果有戏曲博士，有人会继续读，因为读书是安全的，被保护的，不需要面对社会。可你是战士，就必须打仗；是演员，就得见观众。”

　　如何成为演员，没有标准答案，一路学习一路实践，漫长的折磨夹杂偶尔的喜悦。王珮瑜说，“上台是最好的学习。”在她求学的年代，戏校在天蟾逸夫舞台有很多实训演出，大巴把小演员拉到剧场，每人发一瓶水，观众花五元钱就能看学生演出。“别等进剧团，再重新练基本功，行话说‘搭班如投胎’。进了剧团，说一次戏、排一次就要上台。不可能包容你、呵护你，好不好，由观众说了算。这很冷漠和残酷，可现实就是这样的。每个同学好好想一想，为什么来戏校？来了，好好学，尽一个演员的本分。永远不要以为你真的可以逃掉。你总要毕业，要到陌生的地方。”严肃过后，她又幽默地缓解学生们的低气压，”像我想逃离父母，最后还是碰到了王梦云校长，比父母管得还严，逃不掉。”

　　 恨与怨，只会让你逃避

　　很多道理，在成为演员后，王珮瑜才明白，比如“永远要有师傅”，“京剧艺术依赖于人，老师没了，传承就困难了。教练不见得比运动员跑得快，但他像镜子，客观、理性地照着运动员。”王珮瑜学了六七十出剧目，依旧觉得学生时代不够抓紧，“我到现在想想都会心绞痛，马长礼先生问我要不要学戏，我那时候不知道他们有多高级、多珍贵。”她再三对师弟师妹说，“珍惜端着水杯、要给你说戏的老师们。只要你愿意学，没有老师不愿意教。”

　　多读书，培养健康的审美观，是王珮瑜的又一个忠告，“好演员，分得清好坏雅俗高低。演戏一开始是模仿，用技术让人物成立，可仅靠技术不能让你演好角色。你得研读剧本，进行二度创作。比如要演诸葛亮，得读诸葛亮史料。我们要读书，树立健康的审美，一出戏学了八个版本，什么是更好的，什么是更适合你的。”

　　王珮瑜提起了电影《梅兰芳》台词，大家以为她会说那句著名的“输不丢人，怕才丢人”。没想到她说的是十三燕对梅兰芳说的一句话，“畹华啊，你要堂堂正正地把咱们京剧演员地位拔拔高。”

　　从艺26年了，王珮瑜听过太多人鄙薄京剧是老人才听的戏、陈旧、边缘化，“过去听到我是京剧演员，有人说‘呦’，现在都变成了‘哇’。我们应该骄傲，自己是京剧演员。演配角，跑龙套，做小草，也是不可替代的小草。即便成不了角儿，也能做好角色。恨与怨，只会让你逃避。”

　　2016年起，王珮瑜在喜马拉雅FM做了一百期《京剧其实很好玩》，160万人次收听，2万用户订阅。在她之前，戏曲曲艺类音频排名一直是郭德纲、郭德纲、郭德纲。“我们的京剧活在今天，有自尊，不再是免费的，不再只给老头老太看，连周边都可以赚钱了。明星不是职业，演员是一个职业。做个拥有好作品的京剧演员吧，一辈子值得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