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地岛的上海女人朱晓琳

　　七月，正值北半球的盛夏，但在阿根廷南纬55度的火地岛，地球上最南端小镇乌苏怀亚，却是冰雪一片的寒冬。阳光仿佛忘却了这个地方，上午九点多天色才刚刚透亮，下午三点一过暮色便匆匆降临。一场大雪过后，因为气温太低，路面上积雪来不及融化，被过往车辆碾压成厚厚冰层，唯有轮胎绑上防滑链的车子才能安全行驶。街上路人大多低头小步慢行，稍不留神就会摔倒。遭遇恶劣天气航班被取消，一个来自上海的旅行团不得不滞留在小镇酒店里，除了唉声叹气认倒霉，谁都无计可施。地陪导游是个定居阿根廷二十年的上海女人，一口上海话已稍稍有点走音:“哦哟，老天爷不帮忙有啥办法，大家不要愁眉苦脸好伐。这里小镇上有家名叫‘彩虹’的中国餐馆，也是地球上最南端唯一的中餐馆，女老板是正宗上海人，去她的饭店吃饭多少有缘分啊。”

　　“彩虹”中餐馆开在小镇一处街角上，推开厚重的玻璃门，温暖气息扑面而来。大约一百多平米的用餐区内，二十多张紫色餐桌上铺着雪白桌布，恭候客人的餐具不只是刀叉，还有家乡的乌木筷子，加上隐约飘来的菜香，让人不想起“宾至如归”这句话也难。女导游进门喊了声“阿姐”，求助似地诉苦:“飞机航班取消，客人心情都不太好，全靠阿姐的好菜好饭帮忙了。”其实女导游跟女老板并非亲姐妹，只是常带旅游团来照顾餐馆生意，两个上海女人就以姐妹相称了。女老板五十多岁，一头清清爽爽的短发，她笑容可掬迎客人进门，一边回应女导游，一边像是在替自家餐馆做宣传:“中国人呀，走到啥地方都带了个中国胃，独有吃中国菜胃里才舒服。上海人嘴巴尤其挑剔，只不过尝了我烧的小菜，就怕你们想留在乌苏怀亚不走了呢。”这家餐馆不提供传统圆台面桌头菜，而是中式自助餐，几十个不锈钢餐盘一溜排开，由客人自行取用。当番茄炒蛋、青椒土豆丝、咕咾肉、糖醋小排、茄汁鱼片、蛋炒饭、花式炒面、酸辣汤等家常菜出现在距离中国一万七千多公里的火地岛中餐馆，对中国游客而言，真是犹如见到了亲人。碗筷杯盘一阵叮当乱响，用餐客人脸上开始浮起满意的笑容，个个嘴巴里塞足好吃的，只能一手举筷一手翘起大拇指对女老板“点赞”。女老板格外善解人意，悄无声息穿梭于各张餐桌间，替客人们随身携带的旅行杯续满开水。这一晚，饱餐美味之余，客人都留给女老板一句话:“明朝再来噢。”似乎航班取消后滞留在这个天寒地冻的小镇上也不算坏事，至少能在彩虹中餐馆品尝美味中国菜。

　　旅行团在小镇上呆了三天，天天去彩虹中餐馆用餐，顺便就把女老板的人生故事带走了。这个曾在某国企当过财务的上海女人，心气颇高，企业被并购，她不甘于去超市或24小时便利店当收银员，看人家面孔吃饭。正巧有位远亲盘下了阿根廷的当地餐馆，准备改建为中餐馆，邀她来帮忙。女人连世界地图上方位都没搞清楚，就和同样下岗的丈夫一起来到被称为“世界尽头”的火地岛。一年苦干收拾原先餐馆亏损烂摊子，两年将中式菜肴在火地岛小镇上打响牌子，第三年就开始赢利。远亲对经营餐馆自叹不如，索性让出老板位置，自己回中国安度晚年去了。女老板还颇具说书天才，讲起她自身故事情节精彩纷呈，听得旅行团客人张大嘴巴忘记闭上。“我活了大半辈子，头一趟乘飞机就来到火地岛，胆子够大吧。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中餐馆多得潽出来，赚头不多，与其不死不活，还不如来火地岛闯头牌。如今从每年11月至2月，世界各国去南极的考察队都要到我餐馆来预订包餐，钞票来不及赚。我在上海市中心房子也买了好几套，从前做梦都不敢想。我跟导游阿妹讲好了，啥辰光跟阿姐一道回上海养老，房子送套把侬，小意思。”

　　旅行团里不乏走过许多国家，见过世面的上海女游客，听完女老板故事，羡慕之情油然而生，无奈只好大度自嘲:“一样上海女人，人家到这里来赚钞票，阿拉只会跑来用钞票，真是人跟人不好比呀。”那口气，多少透出点酸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