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里的青春记忆

25.09.2014  13:25

周晓瑛

1986年的南美墨西哥城,邮政机构在国民当中发起了一场影响广泛的全民活动,主题是“写一封投递给未来的信”。一时间当地人们纷纷响应,爱好新奇的青年人更是积极地参与其中。有年轻父母提笔写信给尚未出生的孩子,有小学生致信给长大后的自己,也有毕业生写给母校老师、体育迷写给偶像明星的信。工作人员将这些个人信件封存起来多年之后再投递出去,封存的期限是10年。

10年之后的1997年,正当人们几乎忘却往事的时候,邮政部门如约地撕开了10年前的封条,一封封书信被悄无声息地向四面八方传递。10年的时间断层彷佛被分割成了10万个时间碎片,全都一股脑儿地倾泻了下来,收信人在拆开信件的同时,也打开了尘封的记忆之门。初出茅庐的青年,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大声读出来自小学生的一封信。成家立业的中年人,收到了恋人寄出的情书,而那位寄信人早已在多年前的车祸中丧生。不再来往的学生时代的同伴,一方收到了另一方迟到的歉意,言语间一切释然,相见亦是朋友。

或许谁也不曾预见过10年后的这许多幕场景,有惊奇有欣喜有温馨的泪水。一切只因为,10年前的信件叩开了人们的记忆之门,引发了当事人对青春往事的回忆。西方人天性中的罗曼蒂克,决定了墨西哥人会选择用投递10年前的旧信件作为一种追怀青春的方式,这种效果来得激烈、来得炽热,让飞逝的青春再一次奔跑了回去。米兰昆德拉曾说过:回忆过去往往比过去本身更有魅力。而记忆中的青春,或许也会比青春本身来得更有魅力。

我曾在上海市档案馆的展览中看到过一份中国人的日记,从日记的记述中,我了解了到他是一位双腿残疾的青年,一页页的纸、一段段的人生波折,日记记录下了他从遭受车祸、一蹶不振、到振作起来重新树立人生的目标、再到重新回归社会,一本日记,没有错过青年任何一个重要的人生片断。哲学家说:“日记是我最大的秘密,是我不敢公开的秘密,也是我最想公开的秘密。”一个中国人可以做到将自己的日记捐献给档案馆,在档案馆里向公众展示,何况还是一位人生遭遇过阴影的残疾人,这折射出了时代的进步、昭示着人们思想观念的开放。档案馆陈列的日记展品中,还有作家在青年时代所写下的文革日记、也有年轻医生同非典作抗争的“非常”日记,从中参观者都可以强烈感受到普通中国青年同命运作出的抗争和对生活的感悟。

在参观档案馆的时候,与我擦肩而过的有很多是与我父母同龄的中年人。对于他们选择到档案馆来怀念过去的方式,我丝毫不感到惊讶或意外:喜欢怀旧的人,往往都是善良的。出生在上世纪中叶的中国人,身上多少带有琥珀的气质,内心清澈见底,他们怀念过去那个与青春同在的简单年代。以前的物质条件没有现在丰富,简单的饮食,朴素的衣着,一家人挤一间房、两三人挤一张床,想必他们并不想回去以前的日子。但是,那个没有电脑、没有上网、甚至没有电视的年代,仍旧是这个时代群体中共同缅怀着的“青春万岁”。时代进步了,经济发展了,在享受物质丰富的同时,大家也感觉正在失去些什么。我想,中年人的怀旧决不是怀念过去的清贫,而是一种对于青年时所曾拥有的纯真的珍惜与缅怀。

走在档案馆的城市记忆展厅,我听到了稚嫩的声音在提问:“今天我可以见到市长吗?”“可以啊!”讲解员边说边指指墙上的陈毅市长巨幅画像,画上的陈老总精神矍铄、气宇轩昂。大屏幕里的市长正在发表演说,麦克风里隐约传来他的声音。对懵懂年幼的孩子来说,新中国首任上海市长是一个神秘人物,是那样地遥不可及。可是此时此刻,他们却如此近距离地、真切地“看到”和“听到”了老市长。或许,老市长殷切目光中投射出的信念与理想,也在这些年轻的脸上,找到了新的投影。

与孩子们擦肩而过的参观人流中,不时地有几位老者走过,60岁的老船长吴乃宝便常常是他们中的一份子。在展厅一角,一组十六铺码头的照片长卷前,老船长停住了脚步,再也不想离开。照片将时间定格在了2003年9月25日——十六铺码头停航的日子。那一天,吴船长工作了近半辈子的紫竹林号客船最后一次停靠在十六铺码头上。按照浦江两岸综合开发的规划,十六铺将成为与周边环境相匹配的现代化水上旅游中心。那个挥洒过青春与汗水的老地方,如今只能在档案馆的照片中看到依稀的旧影了。尽管失落,但老吴船长心里却也十分释然,明天的新十六铺将是一幅更美好的画卷:观光游船来来往往、豪华游艇频繁穿梭,热热闹闹地驶向长江、驶向沿海……和吴船长的“十六铺情结”一样,每个人都有一个自己的青春纪念物,每一段青春岁月都有着丰满的、感人的故事。

人们之所以会回忆过去,正是因为我们回不到过去。虽说我们的青春正在进行时中,但也终将会成为明天的记忆。记忆中的青春,是一种精神,是一种意念。青春是生活的累积,是支持未来的一股动力。我们每个人都会珍惜它、尊敬它、用心呵护它。有时候,从某种角度来说,记忆中的青春或许比青春本身更有魅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