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知道留守儿童的心
13岁的婷婷平日内向不说话。"但是在这里没关系",婷婷嫣然一笑,很快参与到一旁正在嬉笑打闹的伙伴中间,"因为大家都一样"。
"大家",都是崇明籍留守儿童。在这个位于上海北郊的岛屿上,一些富余劳动力输出后,留在村里的孩子由祖辈抚养。4年前,上海市阳光社区青少年事务中心开始开展关爱崇明留守儿童的"守护星"计划,至今已经吸引200多名留守儿童参加,累计参与人次达到1500余次。
4年来,"守护星"的社工和志愿者们用自己的方式"守护"这些孩子。他们调查孩子的生活状况、关注孩子的心灵成长、付出点滴的努力、等待令人欣慰的改变。但这里书写的并不仅仅是一个温情的故事,因为,正如"守护星"社工所说的,"对这些短时期内不能和父母团聚的孩子而言,他们的成长和心理健康亟待全社会更多力量的关心。孩子很快就长大了,童年不能等。"
不寻常的懂事
只有和同样是留守儿童的伙伴一起玩时,婷婷才会绽放笑脸。
4年前,她的爸爸因为赌博负债而出逃,经常有人上门讨债,半夜敲门声震天,婷婷只能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自外省市嫁过来的妈妈为了谋生,只身一人去江苏打工,留下婷婷和寡居的奶奶相依为命。
为了生计,奶奶每天早出晚归打工,因此不上学的日子里,家里都只有婷婷一个人。当别的孩子还饭来张口的时候,婷婷已学会了做菜——番茄炒鸡蛋、炒土豆丝、蛋炒饭,奶奶忙的时候,婷婷就下厨做给奶奶吃。“我是太闲了。”面对“守护星”社工,婷婷这样腼腆地解释。“别的小朋友由父母带着上补习班,但我爸妈不在,也没人会带我去做这些。我就学做菜吧,也蛮好的。”
同样13岁的小吴,也没有父母在身边。母亲过世后,父亲常年在外打工。他和鳏居的祖父一起居住。没有女性的家庭,家里常年乏人整理,杂物堆如小山,社工至今记得,第一次上门去家访的时候小吴家里乱糟糟的,“都找不出一块能坐的地方”。
去年小吴在学校里看人踢球,被飞奔过来捡球的同学推倒致使锁骨骨折。当老师赶来把小吴送到医院的时候,发现小吴一点儿也没哭。“你疼吗?”“当然很疼。”“但你没有哭啊。”“我不哭。”“你是不是从来都不哭的?”小吴想了想,只是一笑。
同样情形下,也许其他同龄孩子会失望、哭闹,但这些留守儿童却显得分外懂事。这份懂事在“守护星”社工眼里,却另有含义——这是留守儿童长期缺少双亲照料而不得不习得的“独立”,是无奈也是孤独。调查显示,本地祖父母最关心的是孩子的吃和穿,最不关心的是孩子的兴趣爱好和朋友圈。但后者恰恰是孩子们最为在意的,也是会对他们未来发展起到重要作用的。
8岁男孩小远也是一个从不撒娇的孩子。从没见过父亲的小远,自小由外婆带大。母亲生下他后就离家外出打工,很少回家。外婆虽然疼爱小远,但还要抚养舅舅的两个儿子,所以能给予小远的仅仅是吃饱穿暖。因为缺乏家庭教育,入学后的小远跟不上学校的课程进度,和同学相处也不好。但小远似乎对此不甚在意,在学校里沉默着,回到家里也不和外婆说学校里的事。他最喜欢的事,就是一个人在家看电视,不吵不闹。把能收到的几个电视台,反反复复来回调着看。
“守护星”社工施欢说,这是特别令人心疼的不吵不闹。孩子们在这个年纪应该有孩子们的情绪表达方式,但在留守儿童身上,却不易看见情绪的流露。和同龄人相比,留守儿童更为孤僻内向。
一次活动结束恰逢雨天,社工看见婷婷独自一人,不慌不忙地一手撑伞一手扶自行车把手,一蹬一摇地骑回家。没有父母的庇护,孩子已经习惯了独立生活,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
那消失在雨里的小小身影,从不抱怨,却更让社工们心疼。
隐藏着的复杂
“我们接触下来,大部分留守儿童的家庭,都是经济上不甚富裕的。有些祖辈对孩子的照料,仅仅停留在管饱穿暖,对于孩子们的其他物质需求和心灵渴望,无心也无力满足。”在一回回的家访、一次次的活动之后,社工们对这些留守儿童的家庭情况、生活状态有了详尽的了解。但他们更关注的,是孩子们的心灵。
一次,阳光社区青少年事务中心为“守护星”留守儿童举办集体生日时,收集上来的孩子们的生日愿望,微小得令人难受:一位留守儿童提出,因为做功课需要,想要一盏台灯。还有一个孩子提出,因为很孤单,所以想要养一只仓鼠。当社工满足他们的愿望后,孩子们又笑又跳,久违的稚气又出现在他们脸上。事实上,即使这么小的愿望,假如社工不问,孩子们都不会主动告诉他人。
在所有的生日愿望清单中,最被喜欢的礼物,是手机——有了它,孩子们就能和远在他乡的父母联络。
今年年初,妈妈回崇明时,给婷婷买了一部智能手机,每个月妈妈还会给婷婷充50元的话费。婷婷对这部手机视如珍宝,她认为这说明妈妈还是想念她的。她会经常和妈妈聊QQ,有时候也会打电话,但因为妈妈在江苏,长途电话费太贵了,所以还是聊QQ比较多。有了手机,打手机游戏也变成了打发无聊时间的好选择。但婷婷家里没有无线网络信号,她就用流量下载游戏,不知不觉话费就用光了。不好意思告诉妈妈的婷婷,就让奶奶帮她充话费。有一次,婷婷拿着奶奶给的50元钱,兴冲冲地乘公交车去话费充值处,下了公交车她突然发现钱不见了。婷婷赶紧回头去找,一无所获。“回去后我奶奶就一顿啪啪啪”,婷婷做着拳打脚踢的动作。不久后,手机坏了,婷婷也不敢让奶奶再买一个,只好自己每天尝试修一下,然后盼着什么时候能再收到一部手机,好再听听妈妈的声音。
12岁的留守儿童小施身材瘦小,不爱说话,也不爱笑,眼光里透着股倔强。他的父母在他生日时曾经回崇明,也给儿子买了手机,希望可以借此和儿子保持联系。小施当面什么也没说,但等父母打来电话时,却怎么也不愿意接听。有时父母从远方打来,知道儿子不肯接听,就让祖父母去叫孩子接听,但任凭祖父母喊破了嗓子,小施仍当做听不见。“后来我们知道,他曾哀求母亲带他去打工的地方一起生活,被拒绝了。因此他心里对远离自己的父母,其实有一种小怨恨。”一直去小施家家访的社工朱黄键说,“而且父母离开孩子太久了,孩子喜欢什么、关注什么、有哪些朋友,都一无所知。父母真的打来电话,除了反复几句叮嘱,其余的话都和孩子的心是脱节的。”
在这些孩子远超过年纪的波澜不惊的表情下面,隐藏着他们对远离自己的父母既依赖又怨恨的复杂感情。他们自己并不知道如何去面对这份复杂,也就只好极力压抑下来。
点滴间的改变
虽然不可能代替孩子的双亲,但“守护星”的社工和志愿者试图通过专业的努力,来填补些许因父母缺席而在孩子成长中留下的空白。
在“守护星”举办的活动中,社工会安排一些互动环节让这些孩子彼此熟识。有时是组织大家一起做手工,有时是让大家一起学习心理和自护知识。
就是在参加这些活动中,社工留意到留守儿童阿轩表现得异常活跃。做游戏的时候,常常会抢过其他小朋友的话。活动结束后,社工单独找他聊了聊,知道阿轩的父母在其小时候就已离异,虽然阿轩判给了父亲,但他从小由爷爷奶奶带大,父亲常年在外打工。每每回家,父亲也就是买一堆礼物作为对儿子的补偿。社工又走访了阿轩就读的学校,和阿轩的任课老师做了访谈。由此了解到,阿轩总是在课堂上表现得过于活跃,是老师眼中比较顽皮的孩子。
在此后的“守护星”活动中,社工都会对阿轩给予格外的关注,并每周安排一个晚上到阿轩家中和他聊天、辅导功课。社工还多次与其父亲联系,通过电话、面谈等方法,希望他能多和儿子交流。通过社工、家人与老师的三方联动,渐渐,阿轩在学校课堂上的表现情况有所改进。同时,通过参加“守护星”的系列活动,阿轩也慢慢学会与他人相处,还经常为大家展示他的才艺。
现在,每次和其他留守儿童游戏结束后,阿轩都会主动留下来帮助社工一起整理桌椅、打扫卫生。这些都是他在过去不会主动去做的事情。
得到爱的浇灌的孩子们,也开始学着反哺这份关注。在去年教师节,好几名留守儿童聚集在一起,做了一张贺卡主动去送给社工老师。而当一位“守护星”社工因为参与其他活动而要离开时,留守儿童们看见他熟悉的身影,立即飞一样扑过去抱住了,不撒手。
“守护星”社工们由此相信,点滴的关注会换来孩子内心的改变。
在一次“守护星”举办的亲子活动中,社工们几经努力请来了孩子们的双亲,让他们和自己的孩子上台,背对背写下对方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然后再大声朗读出来。在那次活动中,一位留守女孩的母亲专程赶回崇明来参加。在背对久违的母亲时,女孩说了一句话:“妈妈,我知道你的家在上海市区,但宝宝和奶奶的家,在崇明。”背对着女孩的母亲当即就哭了,泪流不止。
这让现场的社工们感慨不已:“我们能做一些事情,也的确能给孩子提供一些帮助。但对于这些短时期内不能和父母团聚的孩子而言,他们的成长和心理健康亟待全社会更多力量的关心。孩子很快就长大了,童年不能等。”
来源:解放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