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剧艺术家谷好好:翻越关山春色如许
春草又生塘畔,烟雨如旧,昆曲悠扬,漫漫六百载。
那夜,大剧院的台上,建团40年的上海昆剧团,霓裳雅韵,兰庭芳菲。谢幕时分,观众席里,掌声雷动。
人群中,坐着上昆的团长谷好好,她凝望着台上,分明是昨日的自己,一身繁华。今日的你倦透不顾,所为还是昆曲,让台上台下不离不弃……岁月,会汲取娇艳,也能成全执着。
越过山丘心怀感恩
大剧院的舞台上,灯火通明,鼓点齐整,唱腔细腻……从2月23日起,上海昆剧团建团40周年的纪念演出在上海大剧院连演六天,一票难求。从演员到团长,谷好好见证了昆曲艺术在新时代下的“华丽转身”,在古老的旋律中,青春勃发。
这一天,是专场演出第四天,一切有条不紊,谷好好也坐在观众席里,陪着八方戏迷,同喜同悲。后台的休息室,谷好好的一位同事,正一边用耳朵和肩膀夹着电话问那头“你放在哪里了?”一边着急地帮谷好好四下找她治胃痛的药。找到了,谷好好找了个借口,从观众席挪到休息室。药下去,脸色好了一些。
“从前,做演员的时候,我有两个优点——吃得下,睡得着。”谷好好说。自从做了团长,事情多了,三餐不规律导致了胃病;操心多了,睡眠质量直线下降,“以前碰到枕头就睡着,现在经常失眠,比如这次庆祝专场演出前几天,我就算睡着了,做梦也都在想哪里可以再加点什么,哪里可以再改进一点,好几天没有怎么睡觉……”直到40周年庆祝专场演出第一场顺利谢幕,一颗悬着的心落下来,谷好好突然发现那夜竟然不用安眠药,也能睡得香甜。第二天,谷好好继续台前幕后团团转,开场前和每位演职人员握手,直到送走最后一名观众,12点到家,可直到早上5点,她还在发朋友圈,展示昆曲今天的蓬勃。
自从结缘昆曲,谷好好就一步也没有离开过,翻越关山,走过低谷,终逢春色如许,她深怀感恩,昆曲今天来之不易的繁荣。
结缘昆曲钟情武行
从前,谷好好是演员,在舞台上唱戏。花样年华,荣誉无数——举办了人生第一个个人艺术专场、国家一级演员、中国戏剧最高奖项梅花奖和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主角奖得主、上海市十大杰出青年……
可以肯定的是,假若世上没有昆曲,谷好好一样会站在舞台中央。因为,她对舞台的执着,加上努力与坚持,让她无论在哪,都能绽放,配得上鲜花和掌声。
小时候,谷好好生长在温州,当时九岁的女孩,“甚至都不知道昆曲是什么。”谷好好说当时的梦想就只有跳舞,流过汗和泪,咬过牙,忍过伤,还因为舞跳得好,“跟着温州少年艺术学校,出国演出。”少女,以为踮起脚尖就能摸到天。
也许,结缘昆曲,是命中注定的。当初,“我想考舞蹈学院,可北京舞蹈学院来学校招生时,我年龄不够;等两年,上海舞蹈学校来招生时,又超龄了。”谷好好说当时五年级,如果不去艺术学校,就只能和其他孩子一样上普通中学。正在一筹莫展之际,“上海戏曲学校昆曲班来招学生,我想,去考考吧,不然没机会继续当文青,没机会上舞台了,就去报考。”那一届是“昆三班”。就这样,渴望翩翩起舞的天鹅公主,走进了昆曲才子佳人的悲欢离合中。一晃,三十一年。
青春注定是要挥洒汗水的,不同的只是在哪一片舞台。
话说,在温州招考谷好好的那次,因为条件好,谷好好自然成了面试老师争抢的“香饽饽”,最终,张洵澎老师“赢”了,谷好好成了闺门旦。“我的启蒙戏是《牡丹亭》,学杜丽娘。老师教,要这样看一眼、袖子一遮,不好意思。”谷好好初来乍到,完全不理解昆曲的含蓄,心想,“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天气又热,加上老先生上课,一板三眼,咿咿吖吖……好想睡觉呀,太痛苦了!怎么来了就天天谈恋爱呢,太不适合我了。”
从小练舞蹈,谷好好身手不凡,尽管身在闺门旦,“但我的毯子功、把子功、腿功的课都奇好,一点也不输武旦。”眼见隔壁武旦的刀枪剑戟,再看看自己整天曲谱扇子水袖,谷好好再也忍不住了。白天,她在闺门旦组里学文戏,晚上跟着武旦组的学生自学,而通常晚上她学武戏的时候,应该是闺门旦小生和搭档练戏的时间,“和我搭戏的柳梦梅,天天去给老师告状,一到晚自习,谷好好不见了。我的柳梦梅总是‘失恋’。杜丽娘干吗去了?杜丽娘跑去做扈三娘了。”
谈了6年“恋爱”,有一天,当时武旦“掌门人”王芝泉正在发愁,自己一众学生中,竟无一人能继承自己的绝活———双脚掏翎子,没有一人的腿能到位。谷好好跑去向王老师自荐,让老师眼前一亮,把她从闺门旦召入麾下。终于,谷好好不再烛窗夜话你侬我侬,成了舞刀弄枪闪转腾挪的女汉子。
在闺门旦的六年,谷好好用过的功,没有白费——渐渐地,谷好好在武行中,不仅继承了王芝泉老师的绝活,闺门旦里的历练,让她形成了文武双全的个人特色,赢得了“百变刀马”的美誉。
命运有时候会开玩笑,但绝对不会辜负你的执着。
当家执事不负时代
唱戏的时候,谷好好什么都不怕,从三九到三伏,流血流汗……换来了舞台的巅峰。正当她享受鲜花和掌声之际,命运又对她眨了眨眼睛——2009年,风华正茂的她被推上了管理岗位。2013年,谷好好正式出任转型关键时期的上昆团长。
恩师王芝泉是影响了谷好好很多的一个人。谷好好说,“我从艺30年,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是最长的。”老师教谷好好演戏,更教给了她为人处世之道,教她珍惜团队,尊重身边的每一位为自己付出的鼓师、琴师、化妆、服装……所以,当需要她回报团队的时候,她一样义无反顾。
做团长了,听上去光鲜亮丽。1994年进入上昆,每天在没有风扇的练功房里跌怕滚打,谷好好早就深知上昆家底薄。“我们那时候唱戏的收入完全跟上海人脱节,很多人白天在昆剧团上班,晚上去饭店端盘子,一晚上能有四五十元,比院团的工资还高。”谷好好笑言,“做演员的时候,总想我要是万元户那该多好。所以后来当领导,首先想到要让团员大部分实现一月有一万元的收入。”然而,现实是,当她坐进团长办公室,打开账本,发现全年还有八百万元的工资缺口。
除了自身的不懈努力,上海于2015年下半年全面启动“一团一策”改革,上昆成为18个院团中率先试点的单位,这给在崎岖中坚持守候的昆曲人,创造了一个良好的艺术环境。“‘一团一策’这样的改革举措,让传统文化备受呵护。”谷好好说,以前,上昆一年大概演五六十场戏,从2013年开始,工作量逐年上升。2013年演了112场,2014年130场,2015年226场,2016年276场。“其中,《临川四梦》世界巡演48场,观众超6万人次。去年上海昆剧团带着全本《长生殿》在广州、深圳、昆明、上海、北京等地展开全国巡演,上海站演出观众达6500人次,票房收入逾150万元,创造了昆剧商演的历史最高纪录。”这样的繁荣场景,过去哪敢奢望。
“团里上有老,下有小。要舒服就不要做团长,做团长就不要想舒服。”台前幕后,事无巨细,自然是吃不好,睡不香。最近,谷好好发现,朋友对她的鼓励已经从“加油,好好唱!”变成了“保重,好好休息!”团里也有人公开建议,团长要带头休年假——岂止是年假,就连双休日,谷好好都没有休息过,“说起来惭愧,我连年初一都在给同事们打工作电话。”
冬日已去,春暖花开。谷好好在上昆建团40周年纪念演出的后台,感慨万千,“从《临川四梦》到《长生殿》,上海昆剧团的火爆演出只是一个缩影,其折射的是整个传统文化生态的巨大变化。这正是得益于党和国家对文艺工作的高度重视,让我们文艺工作者深感幸运和幸福。”谷好好说这次纪念演出只是一个开始,她和同事不会停下脚步,她的日程本里还有世界巡演、交流演出、剧目排练……日程表上,密密麻麻地写着诸多事项。“刀马旦”在新的时代下,对昆曲的未来心怀渴望,激情澎湃。
走出璀璨的剧场,前路迢迢,有一个人总是面带微笑,步伐坚定。
记者手记
只为人人凝望她的一刹
这些年,有时候遇到三八妇女节,谷好好也会被邀请去做演讲,说说这些年的故事。但谷好好总是推脱,“你看我整天忙忙碌碌的,像个男人一样。短头发为了练功,腿上全是伤,不敢穿短裙……”谷好好说,“如果有来生,我也想做个娇滴滴的女孩子,谁不渴望被呵护,被温柔对待。”话到一半,突然谷好好想到了什么,拜托本报少提一点她身上的伤病和这些年的煎熬,“我怕妈妈看到,我对她一直是报喜不报忧的。”好吧,那就点到为止。
不仅通过舞台,谷好好表达着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热爱,在生活中,她也一直喜欢穿着她招牌式的中式服装,戴着绣花帽。在周围人眼中,具有中国传统文化特色的帽子已经成了谷好好的标志,“我一共有5顶帽子,这也是我展示中国传统文化的一种方式。我们昆曲人就像理发师,要给别人创造美,自己先要把美展示出来。”
来源:新民网 选稿:柳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