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中文化呐喊:歌咏是文化先声 让年轻一代传承
1937年,全市中学生在南市举行上海抗日大游行。申报资料照片
黄浦区孔庙是当年宣传抗日的地点之一。
孔庙明伦堂。
刘剑英在上海图书馆初遇董建善时,董在查阅《申报》。
董建善是老西门街道宣传科科长,来上图是为核实街道里的“活宝贝”顾延培说的一句—“你知道 《大刀进行曲》 是在哪唱响的吗?在文庙!”
而小刘当时并不知董建善的身份,纯粹是因为创业项目“复活老上海”要寻找些对上海历史有兴趣的人,觉得董看上去“蛮有腔调”。
三代人,就这样在寻找上海记忆的过程中碰撞在一起。
董建善很开心能有年轻人关注历史。“举办抗战纪念活动,就是让老一辈说的故事,让年轻一代传承下去。”这也是他提议举办“口述历史—抗日战争中的老西门”活动的初衷。
“讲到上海的抗战地标,大家想到的都是四行仓库、吴淞口,那些都是很悲壮的……上海的文化呐喊在哪里?就在当年的南市!”董建善有点激动。
文庙里的歌咏大会、蓬莱市场抵制日货、大戏院的《保卫卢沟桥》、公共体育场的市民集会……1937年,这些原南市区地标,是上海人民文化呐喊爆发之处,是抗日怒火的喷发点。
事实无可磨灭,不可轻易忘怀。
歌咏是文化的先声
大太阳下,84岁的顾延培一个箭步跨上台阶,学着作曲家麦新的样子挥起双臂。
“当时这下面有1000多号人。当然,院子不像现在这么平整,地上还有些花圃什么的……麦新就是在这里指挥大家唱歌的。”顾延培在讲述1937年8月8日发生在文庙的一幕。
顾延培是原南市区文化局副局长,长期研究上海老城厢的历史、民俗。
文庙当年曾为上海市民众教育馆,是上海抗日救亡歌咏活动的中心。不少著名的抗日救亡歌曲在这里传向全国各地。
顾延培最初说《大刀进行曲》是在文庙唱响时,董建善还有点不确定,好像记得是在浦东首唱。通过查阅档案了解到,首唱是在浦东大厦,但却是在文庙唱响。
据史料记载,8月8日上午9时,国民救亡歌咏协会成立大会在文庙正式举行。在主席台入座的有:孟波、麦新、冼星海、鄢克定、徐则骧等11人。徐则骧致开幕词,鄢克定作筹备经过报告。下午,浦东、工音、民声、艺天、大众等一批歌咏团体从四面八方前来参加音乐会。
顾延培一边“扮演”23岁的作曲家麦新,一边讲述—
麦新走上文庙大成殿前的石露台上,大声说:“同胞们,在音乐大会正式开会前,由我指挥几天前创作的歌曲 《大刀进行曲》 好吗?”“好!”群众高声响应。于是麦新拿起指挥棒指挥千余群众高唱:“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群众唱了一遍又一遍,越唱越激昂。有人喊:“麦新,我们看不见你的指挥!”麦新闻声就一步跨上石栏杆,站在上面指挥。
顾延培指了指旁边的栏杆,继续说。
群众唱得更有劲,而麦新的指挥也更有力。突然,指挥棒折断了,麦新丢了指挥棒,干脆用双手指挥。群众唱到最后,情绪更高涨,并习惯地呼喊:“冲啊!”“杀!”事后,麦新根据试唱效果和大家的意见,对《大刀进行曲》作了修改,其中把原词中的“二十九路军的弟兄们”,改成“全国武装的弟兄们”;把“咱们二十九军不是孤军”,改成“咱们中国军队勇敢前进”等。这样一改,这支歌的概括力更大、战斗力就更强了。
顾延培还在位于大吉路的黄浦学校附近四处找一块石碑—可证明这里曾是公共体育场,即沪南体育场旧址。
看门人胡立中正是当年公共体育场的场地管理员。这座位于大吉路和方斜路之间的方圆形体育场,是上海市第一个由中国人自办的公共体育场。
1936年6月7日,上海民众歌咏会在南市区公共体育场组织开展群众抗日救亡歌咏大会。结果当局设法阻挠,在体育场组织了一场足球比赛,群众到达时球赛正在进行。于是歌咏会的群众先装着看球,时间一到,5000余名来自上海机关、银行、商店、工厂的群众一起拥进足球场内,齐声高唱《大路歌》、《开路先锋》等抗日救亡歌曲。
持枪警察前来驱散群众时,指挥家刘良模站在高凳上进行演说,并指挥全场高唱《打回老家去》等救亡歌曲,甚至连警察也被感染,全场共唱《义勇军进行曲》。
散会后,群众排列整齐,抗日救亡的歌声继续传于大街小巷。有中外媒体对此报道。
歌咏到底有多大意义?
徐则骧在国民救亡歌咏协会成立大会的开幕词掷地有声—今天举行成立大会,其原意并非为要组织而组织,亦不是为了歌咏而组织,是为时代的需要,暨目前国家民族需要之下而组织,这是救亡歌咏协会的原意。我们觉得歌咏的意义,极为重大,歌咏是文化的先声,是民族性的代表,要各尽所长、各尽所用,贡献于国家,则虽暴敌当前,有何惧哉。
这里是中国人的地盘
和顾延培穿行于梦花街、文庙路、学前街,生活气息扑面:老阿姨拎着马桶出门,三两老者板凳上摇扇,抬头是横跨小街晾的衣裤,一扭头,飘香四溢的厨房正对着路敞开大门。
70多年前,这里几近损毁。
拄着拐杖的大爷,主动停下,告诉我们,这里就是当年颇有名气的蓬莱国货市场,烧毁后几经变革,如今是皮塑市场;蓬莱市场的附属建筑蓬莱大戏院如今也已拆除,变成沧海苑小区。有人专门买了沧海苑的房子搬回来,因为“有童年的记忆”。
蓬莱大戏院在群众抗战中是有一席之地的。
卢沟桥事变后,上海的影剧界人士也投入抗日斗争。夏衍、陈白尘等剧作家,集体编写了剧本《保卫卢沟桥》,洪深、袁牧之等担任导演,金山、赵丹等著名演员参加演出,仅10多天就排练完成。
1937年8月7日,《保卫卢沟桥》在蓬莱大戏院正式公演,不少观众远道而来,蓬莱市场也热闹非凡。
演出时,台上演员慷慨激昂,怒斥侵略者;台下观众义愤填膺,整个场子成了反对侵略、保卫国土的“战场”。连演七天,日场加夜场,盛况空前,一直持续到八·一三战事爆发。当时《申报》评论该剧“是一颗掷向民众深处的爆烈弹,猛烈地激动每一个观众的神经,沸腾他们的热血”。
不过当时上海能演话剧的场所达数十家,不少名闻遐迩,为何选择蓬莱大戏院首演?
顾延培说:“因为这里是中国人的地盘。”当年南市属于在列强租界外的中国地界,市民抗日情绪激昂,且蓬莱大戏院正是衍生于以抵制日货出名的蓬莱市场。
蓬莱市场由近代著名实业家匡仲谋建于1929年,占地24亩,是旧上海时期华界内著名的国货市场。配套齐全,设有蓬莱银行、天乐窝剧场;购物、玩、看戏样样都有。居民回忆,从文庙和市立动物园到蓬莱市场和蓬莱大戏院,总是人山人海,连住在租界的人们也常来蓬莱市场“白相”。
1932年6月,为抵制日本洋布,蓬莱市场举办了一次别开生面的土布运动大会。开幕式上,匡仲谋上台宣讲提倡国货的意义,胡蝶、陈玉梅、高倩萍、夏佩珍等十余名影星,身穿场内商家精心裁制的土布旗袍,一起登场亮相。附近的上海中学、务本女中等校学生纷纷穿上土布学生装或土布旗袍。土布运动很快就扩展到江浙等省。
蓬莱市场还在1934年组织过一次提灯晚会,100多家厂家商号人员以及中小学生,提着形形色色的彩灯,从市场内出发环城游行。彩灯上的标语有“凡吾国民不论男女,须一律用国货”“用国货从家庭起,一转眼普及全社会”等。观众人山人海,大家一直游行到午夜才回到蓬莱市场。
匡仲谋还倡导场内店员在空余时提高文化知识,开办了“青年工读社”,以“手脑并用,双手万能”为校训,开了相当于初小和高小两个班,每天晚上上课,店员只要交一点书籍费;还办《上海报》发表大量提倡国货的文章,战火燃起时,连出12期上海军民奋力抗击日军的“号外”后,被迫停刊。
种种举动,让蓬莱国货市场在市民心中扎下了根,也让日寇恨之入骨。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日军冲进南市,一把火焚烧了蓬莱市场。
匡志新每每忆起祖父告诉他的一幕,都令听者动容:1937年11月15日,匡仲谋站在八仙桥青年会宾馆8楼的窗边,亲眼看到蓬莱市场上空的熊熊烈火,但又无能为力,痛心疾首。
让年轻一代传承
董建善对这些故事了然于心。他想做的是传播。
今年6月,老西门街道办公室,董建善邀请了小刘在内的一帮“80后”“90后”,来为抗战纪念活动“文化行走”出谋划策。
这是继举办“口述历史—抗日战争中的老西门”之后,老西门街道打算举办的另一场抗战纪念活动。
董建善是从年轻人的活动中得到灵感—最近的某天,他在路上看见身着各色T恤的年轻人举着队旗,一问是城市定向赛,突然联想到,可以将这种形式应用到抗战地标的推广。
虽然两年后就要退休了,董建善的心倒是年轻得很,用词用语紧跟“90后”。
他为活动暂拟“感受抗战中的老西门—文化行走”,还设想了多种比赛场景,比如可以在一个地标要求参赛者找到顾老先生拍个照、找到一些曾经发生抗日文化活动的遗迹,发到朋友圈,集齐多少个赞等等。
他告诉这些年轻人,除了文庙、蓬莱市场、公共体育场,老西门还有多个当年的群众抗战地标。
比如敬业中学,是上海学界抗日救亡运动的中心之一;比如上海中华路、黄家阙路口的“少年路”,是为纪念“少年宣讲团”落成。“少年宣讲团”为上海启明小学六年级学生汪龙超等爱国少年于1912年成立,在抗战中积极演出抗日戏剧等,直至上海沦陷、团所被毁为止,先后战斗了25年。
还有大批呈现当年惨痛史实的地点……
比如梦花街,现在被人誉为“一个鲜活存在着的上海旧市井”,地名来自“海防道”的一个兵营。当年却几近被摧毁。据资料,1937年11月10日凌晨,日军10余架战机轮番轰炸,用大炮50余门,对南市猛烈轰击。两天之中,梦花街、文庙路、蓬莱路、望云路等,都惨遭损毁,时见尸横累累。
梦花街151-153号是当年日寇所设慰安所之一。房主林汝铭称,这是祖父所建造的房子,抗战结束后,回到此处,仅自家尚存,其余全是废墟。
顾延培陪记者探访梦花街时,正遇一队韩国大学生来拍关于抗日战争中慰安妇的纪录片。
24岁的李芝铉,来自汉阳大学话剧专业,来过中国几次,会说一点中文。在一位导演老师的鼓励下,与几位小伙伴共同在南京、上海多地寻访抗战中的慰安所旧地。她努力用不连贯的中文词语表达:“韩国当年也被侵略,但是,韩国的年轻人很多已经不记得那段历史。我认为自己做的事很有意义。”
顾延培像老小孩一样激动:“中韩的年轻人都在关注历史,安倍却还参拜靖国神社,实在不该!”
董建善说,他看到顾老,总会想到朱自清的《背影》。84岁的年纪,总是挎着他那个万年不变的马夹袋,一步一步,每天往来家中和办公室,专注地做着其实对自己并没有多大利益的事情。
而顾延培却感到形势迫切。他说,城市变化太快,几年就一个大变样,要抓紧时间,多留下些供后来者寻访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