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蜡的记忆
你想呀,有钢窗的房子哎,那一定有着厚厚的窗帘,太阳都照不进来。钢窗也有着更好的隔音,遮阳外加隔音,周日就可以多睡上一会儿了,要知道,那时候周六是要上班的,只有周日可以睡个懒觉。再想像一下,有着打蜡地板的房子,那一定是非常干净的,或许进得门去,是要换拖鞋的吧?那么坐下之后呢?一杯咖啡?光是想想,就很令人向往啊!
然而事实永远是与想像有点巨大的差距的,在经过了几十年的洗礼之后,不但洗去了风花雪月,同时也洗去了老房子的光彩。所谓的“钢窗、蜡地”,变成了房管所档案中的一个分类,这个分类与“花园洋房”、“新式里弄”互相覆盖,区别于“石库门”、“木窗”和“水门汀地”、“无卫”、“无煤”的各种组合。
这些的分类,归结到最后,或者说量化之后,就是房票簿上的房钿价格不同,前者要比后者贵上几毛钱乃至一两块钱,听上去并不多,然后对于物质缺乏、工资也拮据的时代来说,依然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在极端的故事中,甚至有人特地为了每月一两块钱的差价,用花房洋房去置换房钿更贱、面积更大的住房,来解决三代同堂的尴尬与捉襟见肘的困难。
还好,有打蜡这件事
既然房票簿上的房钿不同,那总要有点区别的吧?区别就在于,标在蜡地类的住户,可以从房管所里领到“蜡”,有蜡才叫蜡地嘛!这个蜡,就是地板蜡,与如今的那种装在真空罐里喷的、装在塑料桶里的淡黄的液体都不一样,那时的蜡是一种黑黑油油的膏状物,就象自行车用的牛油一样,但是要更深一些,有棕色的,有褐色的,视家中的地板颜色相应领取。
领蜡是有规定时间的,一年也就发放一两次,有一次是固定的,就是农历腊月十五前后,弄得好象腊月就是打蜡的,只是此蜡非彼腊。领蜡之前,要做好准备工作,这些工作可不轻松。首先,要挑个好日子,阴雨连绵的日子是不能打蜡的,非要连着好几个大太阳天,方能有好的效果。
其次,屋里也要收拾一下,要将地上的小东西,全都搬离原处,小茶几搬到阳台上,两只小凳子和痰盂罐就暂时放在了茶几上。所有的椅子都要叠起来,一般的靠背椅就两个两个椅面对椅面叠起来。有把手的则麻烦一点,在床上铺上白布,放到床上去;也可以椅面朝上四脚朝下,放在三人沙发上。落地台灯,一样要拿到阳台上,但凡可以搬走的小东西,都要想办法移走,要么堆放到阳台,要么就是桌子和床了,反正,整个房间就象打仗一样。
抹蜡,要从房间离门最远的角落开始,一点点地以圆形为单位往外挪,靠近墙壁的地方,不再是圆的,要小小翼翼地沿着直线走,千万不能沾到贴脚板上去。抹地板蜡,要抹得均匀,有时地板蜡比较厚,抹得时候就需要很用力地将之碾开。
等地上稍干,就是涂上第二潽蜡,很是累人。这个活,是要跪在地上进行的,蹲着是不行的,会蹲到腿软的,所以只能跪着来。
蜡扒上场
再晾上二三个小时,就已经快到了下午了。然后,更重的体力活要开始了。现在的地板,抹上了两层湿蜡,也己干燥,所有的抹痕、压硬,都留在了蜡上,现在整个地板是凹凸不平的,可以明显地看到一个圆一个圆的印子,要把这个问题解决掉,就要用到一个东西——蜡扒。
蜡扒也叫蜡拖畚,是一块长方形的粽刷,粽刷的顶部,是铸铁的,很重很重,然后就是一根长长的木柄。粽刷很粗糙,可以磨平高起的蜡板,铸铁的重量可以使粽刷紧密地与地板接触,有时候,还会在蜡扒上踩上一只脚,以增加两者的贴合度,以刷平积硬的硬面。
刷出的蜡屑到处都是,要用扫帚扫净,然后再用蜡扒拖,从一开始的几寸几寸来回摩擦,变成一尺二尺地放开手脚长距离拖地,这样的工作,又得花去一两个小时。这是件挺奇怪的事,这件事很出汗,然而却往往不是在热天进行,而是在冬天;穿着厚厚的衣服,干重体力的活,结果就是夹衫夹裤都被汗湿了。
第一轮的蜡扒拖地,要有两三个来回,等到地面大致平整后,就在蜡拖畚下铺一块白布,考究的是从粗布到细布,依次而行。如此再拖上几遍,地板打蜡的过程就完成了,在未来的几天里,还会用细布来来回回地拖上几遍,做到丝毫没有蜡的痕迹,也不会沾灰,方才功德圆满。新打过蜡的地板是很亮很亮的,说得雅一点就是“光可鉴人”,说得普通点就是“面孔嚡(嚡,沪语方言,此处意思为“也”)照得出来”。其实,保养得好的打蜡地板,要照出人脸来并不是难事。
说来好玩,“打蜡”这种充满了小资产情怀的事情,在上海始终就没有停止过,甚至从上到下都认为是一种“天经地义”的事,于是领蜡、打蜡,也一直就在公开地和平地进行着,或许,这就是上海的味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