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继勇:我把人生当作演戏 在角色里不愿意出来

19.07.2015  08:55

  原标题:我把人生当作演戏,我在角色里不愿意出来

  上海大世界表演剧照。不走穴的时候,杨继勇就在上海大世界驻场表演,这是当时贴在大世界外面的海报照片。

  这是杨继勇的第一张舞台照,当时在读小学,表演的节目的群舞《飞夺泸定桥》。

  上世纪90年代初,群众文化生活逐渐丰富,走穴赚不到钱了。然而经济逐渐发达,人们的夜生活丰富起来。杨继勇转型开起了夜总会,当时人称“小辫子”。

  扎个小辫子的造型是他特意为自己设计的。“我这个人蛮动脑筋的。为啥道理不剃光郎头(光头)呢?当初光郎头都是枪毙鬼,或者派出所、收容所里出来的。侬剃光头就肯定是坏人。”他分析说,“扎根辫子呢?流氓认为我黑道的,人家斯文人认为我艺术家——混在当中,想象空间大唻。坏人来了,侬到底是只斯文人十三点呢?还是只流氓呢?让伊吃不准。

  在夜总会,他最喜欢的还是管舞台表演。“夜总会走进去一个歌舞厅,再进去是KTV。我就欢喜坐在歌舞厅里,所有舞蹈都是我自己编的,老享受的。”他说,“我的演员哪里来?一个是门口贴广告,还有一个,讲出来侬不相信,我到保姆介绍所去寻。老多外地小姑娘以为上海钞票好赚,跑过来一记头没方向了,只好去做保姆。我就到介绍所去,看啥人形象好、体型好,我就跟伊谈。

  他说,当年带出来的姑娘如今都已嫁作他人妇,断了联系。“因为阿拉的背景是夜总会,人家现在结婚了,我跟伊拉联系不好。

  “群众文化”的风潮一直在变,夜总会开了十几年,“到后头也不赚钞票了”。“我想想我也老了,50岁了,就到社区来了。”他说。四年前,他向石门二路街道毛遂自荐,成了社区文化活动中心的舞蹈老师。平时他不但开班上课,还做了个交流舞蹈教学和视频的微信公众号。

  有时,他在公号上放一首打油诗:“吃过苦,尝过甜,转眼之间又一年。心挺累,人挺烦,想想都为了什么。天空飘来五个字:一天竟破事。转眼覆盖五个字:那都是舞蹈。

  有时,他放上一些自己讲解、演示的舞蹈教程。在教学视频里,他一上来并不急着开腔,而是侧对镜头,先抽口香烟,让烟雾飞一会儿,再喝口茶,腔调统统摆足,然后才转过身开始面对镜头说话。后来听他说,这些视频还都是自拍的。

  到社区里当老师,小辫子不能扎了。他把头发剪短了一些,又在下巴上蓄了点胡子。“留这种感觉。”他说。

  这胡子,有讲究。“侬看,老早电影里头,啥《魂断蓝桥》,四十几岁的人,伊胡子留得老短的,显得伊老性感。到老了胡子就长了,显得老成熟。我现在一直剪的,就让伊长一点点,显得太成熟就不大灵了。我随便做啥都要研究,蛮寿头刮气(傻里傻气)的。

  虽然自称“老了”,但听到人家叫他“爷叔”,还是有些淡淡的忧伤。“老早人家都叫我‘大哥’。”他说,“现在也经常有人叫我‘爷叔’了,我心里厢就咯噔一记。我心想:快了,挨下来要叫‘老伯伯’了。爷叔出现了,老伯伯紧跟着就来了。

  在人生的前几十年里,他走穴、开夜店,天天看到的都是年轻姑娘。现在转而成了带阿姨妈妈去参加广场舞比赛的社区舞蹈老师,让人不禁好奇他有没有心理落差。

  “我没有落差。”他想了想说,“我把自己当成一个角色。我在给阿姨妈妈上课的时候,我就扮演一个老师的角色,把她们看作我面对的对象。我不在乎她们好看难看,跳好跳坏,我只是努力把她们塑造成这个群体里最好的。到了家里,我就扮演老公的角色,讲好话给老婆听,尽量让她开心。

  “我每天扮演好多角色。我把人生当作在演戏,我在角色里不愿意出来。”他顿了顿说,“一旦我不再演戏了,我想到我是一个父亲,我就受不了了。我把这一块忘了,这个角色我已经做完了,我做坏了。

  两年多以前,他大学刚刚毕业的独生儿子在泳池里意外溺亡了。

  “阿拉儿子5岁开始游泳,每天一个半钟头训练,我就坐在旁边。每天噢,除非我出去演出、有事体,一直到伊高中毕业。我跟阿拉儿子关系就像兄弟一样,所以我胸老闷的。

  “伊小辰光有趟游好泳发寒热,我从夜总会回来,帮伊按摩脊椎。整整一夜天,推了六个钟头。第二天到医院里去,医生讲伊喉咙里有炎症,但是按摩已经消掉很多了。所以我一直以为我能够救伊。伊出事那天,我赶过去想救伊。抢救了一个半钟头,医生讲再抢救下去就难看了。我一下子清醒过来,打了110。

  “儿子没出事情以前,我感觉到我在这个世界上是最快乐的人。我到社区里来工作,钞票是不多的,但是真正回归到我喜欢做的事情上。我就是喜欢跳舞。我一辈子到结束,还是在做自己喜欢的工作。

  有时他禁不住会设想,如果儿子现在仍在这个世界上会怎样。

  “我回去打开门,他在玩电脑。我摸摸他头:‘学堂里哪能?’‘蛮好蛮好,阿拉一个小老师又要帮我介绍朋友了。’我讲‘侬去好了,钞票我有’。无非是这样。

  “他如果没出这个事情,现在或许已经成家了。一个礼拜回来吃一次饭,我也不可能天天看到他,也就这个样子。我在这里,仍旧在谈自己的故事,只不过没有这个部分。对我来讲,改变的是一种心理。

  巨大的悲伤之下,还有一种无力和迷惘。“像我们这种事情,没有社会帮助,也没有心理辅导的介入,只能靠自己去释怀。你遇上这件事情,不可能回到过去,只能从现在起重新开始。只有靠自己。

  他感到自己“这一辈子是跳不出来了”,但日子还得一天天过下去。他选择了把自己的生活灌满。

  “我老早欢喜睏懒觉的,早上醒了先坐在床上,想想今朝做啥。我现在醒了就要让自己忙起来。”他说,“上半日(上午)一直是我最好的学习辰光。我四五点钟就起来了,学电脑、弄视频。中午喝点酒,下午就上课。晚上看抗战剧,看两集三集睡觉。我晚上不让自己想东西,否则一晚上睡不着。我就跟着电视情节跑,反正里厢老是死人,都是血腥场面。看看人家二十几岁也是这样,都死了,哈哈。

  他手臂上的文身,纹的是儿子的故事。

  “那个技师跟我讲,我们人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什么也没有。走的时候,又什么也带不走。但是人这一生有好多的故事,当你走的时候,你可以带走你身上的故事。

  “我手臂中纹的是儿子入党申请书上的签名。把这个纹在身上很突兀,所以我在下面纹了水,上面是祥云。他现在到天上去了,我就把这个故事纹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