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定路600弄走红涂鸦被抹 创作者施政:没有遗憾
康定路600弄,红了!“每天有两三百人赶来拍照留念,都可以收门票了!”踩着残砖碎瓦,举着长枪短炮,几名摄影爱好者玩笑道。
走红,源于墙面上的近10幅涂鸦。侧身熟睡的少女、执笔作画的孩子、探身对话的学生……画风细腻,笔触精美,由法国人赛斯与上海艺术家施政共同创作。
昨天,部分涂鸦被抹。对此,施政并不意外,也没有遗憾。“涂鸦,最终就是为了不知去向。”他坦言,从小在石库门里弄生活,想借助创作表达对这座城市的热爱,“既有过往消逝的眷恋,也是破土新生的希望。”
“涂鸦?不就是瞎涂乱画”
“史上最吸睛的拆迁工地”“开在废墟上的艺术之花”,伴随涂鸦照片遍布网络,慕名到访者络绎不绝,手持玫瑰的文艺女青年,身披婚纱的日本新娘,与残垣断壁形成强烈反差,只为一睹涂鸦芳容。
是谁画的?居民在问,记者在问,每个人都在问。
这让施政颇感意外。施政从事美术设计,也是摄影发烧友,与艺术打了20多年交道,正儿八经办过个人展览,没想到一次不经意的“玩票”却引起轰动。
涂鸦,本是偶然。
去年12月,他接到朋友邀约,说是一名法国街头画家来沪,提出与本土艺术家合作,留下属于上海的记忆。
“涂鸦?就是瞎涂乱画咯!”提起涂鸦,首先跃入施政脑海的,是儿时画满台阶的粉笔印,孩子草稿本上的线条。没有要求,即兴发挥,何乐不为?于是欣然应允。
网络检索,才知道“搭档”来头不小,赛斯(本名居里安·马兰德)被称为“流浪画家”,辗转欧洲与南美,他在城市与乡村留下涂鸦,将灰色墙面变成斑斓王国。“他把涂鸦当成职业,听说要求很高,可不是随手涂画。”
圣诞节前夕,初次见面。长头发、紫围巾、薄绒衫,眼前的高个子充满艺术气息,“是个标准的帅哥”。翻译未到,两人迫不及待沟通起来,赛斯果然做足功课,摊开草稿本,已经画了七八个儿童形象。“双马尾、红领巾、花棉袄,笔下的人物透出浓郁的中国特色。”
虽然语言不通,并不妨碍交流。赛斯对着墙大致比划,施政有些新的创意,就用铅笔在白纸上补充,跨国界的合作很有默契。炭笔打好底稿,笔刷涂上白底,喷管最后着色,已有腹稿,不到一小时就完成一幅。
“废墟中,也有待发掘的美”
老房子,是这组涂鸦的核心意象,或是被背在肩上,或是被抱在怀中。
“赛斯很了解房子对中国人的特殊意义吧。”施政笑道,这大概也是将涂鸦选址康定路600弄的原因。站在拆迁废墟上,见证城市的变迁,而本土艺术家的加入,怀旧情愫更加丰盈。
蹲地作画的小女孩,从手执的笔端蔓延出枝条与树叶,青花元素增添中国风,“梦笔生花”四字淡雅柔美;漂浮在半空的少女,将脸埋进树洞像在倾诉,而脚边的瓦砾中新生出树苗,红色的“拆”字如花朵点缀。“赛斯对我的补充特别满意,不时扬着眉毛竖起大拇指。”“到处皆诗句,随时有物华”“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涂鸦旁的诗句格外引人注意。施政介绍,大多是自己根据画作配写,也有先在空处书就,再由赛斯配画。
“拆迁,难免有不舍和眷恋,但也蕴含新的希望,这就是‘春风吹又生’;即使是残砖碎瓦,也有等待发掘的美,这就是‘随时有物华’。”施政坦言,受限于语言,他并未向赛斯解释诗句内涵,但配合时气息相通,相得益彰。
“漫画版赛斯就藏在涂鸦中”
虽是配图添词为主,施政也没闲着,寻找空处一展“智趣”。
“梦笔生花”旁,施政画了一组跳水的男孩,他借用工地上原本堆叠的瓦片,模拟成准备跳水的高台,男孩子噗通落水,溅起水花;外立面横向的水管上,他添了几只小鸟,远看就像是停驻在一根电线杆上,惟妙惟肖;居民弃置的竹竿两端,他画上小男孩和青藤,寥寥数笔,顽童挑丝瓜的形象跃然墙面。
“借景,看似随意但考验智慧与幽默,我认为这恰是涂鸦最大的乐趣。”转角的凹陷、墙面的破损都能通过妙笔变成亮点,享受由场景激发的创意。
如果你仔细观察墙面,或许会发现一处用炭笔打的草稿。画面上,一个长头发的超人披着斗篷飞在空中,手持洒水壶浇花,土壤中竟开出埃菲尔铁塔。“这是漫画版的赛斯,他从异国他乡来到上海,在这片废墟的土壤上开出涂鸦的花。可惜天黑得快没上色,不过这也体现了涂鸦精神,随时开始,随兴结束。”
施政与赛斯总共见过两次面,此后再无联系。一起涂鸦默契配合,离别时,赛斯通过翻译转告“欢迎以后到法国涂鸦!”
施政不知道,赛斯是否知晓外界对这组涂鸦的热捧。“他将涂鸦看成与当地人交流的窗口,这次网上照片很热,评论很多,他如果看到一定会特别高兴!”
“创作的唯一愿望,就是美”
“自由与随性,是涂鸦的本质,也是艺术的本质。”元旦期间,施政把家人也带到这片废墟,将孩子画的小兔、黄狗等卡通草稿放大喷涂到墙面,鼓励他们一起参与涂鸦,朝墙面泼颜料,给碎石上色,找到天然的艺术乐园。“看着他们的笑脸,我不断思考,什么是艺术?应表达什么?”施政说,涂鸦在上海并不是新鲜事,这次为何这么热?“得益于环境与话题,怀念逝去是人之常情,触动真情实感。”
这两天,他收到邀约不断。除媒体采访,还有生意上门,请他去创意园区涂墙。感激之余他婉言谢绝。“设计肯定有要求和约束,而涂鸦的本质恰恰是随心所欲。”
“我们不是炫技,而是表达情感。赛斯最不悦的就是字母涂鸦。有些爱好者喜欢在知名建筑留下痕迹,确立在涂鸦界的江湖地位。”缺少内涵,风格夸张,在他们看来反而破坏了原本的意境,缺少艺术内涵。
施政将微信公众账号取名“ART万花筒”,意为“包罗万象”,用摄影、绘画、书法多种形式,倾诉对艺术之美的追求,但他坚持核心是真诚和善意。
此前人体摄影时,有人希望他选择衰老甚至残疾的模特,以增强画面的冲突性,并承诺办展,被他拒绝。“不可以,为什么要贴标签?我创作的唯一愿望,就是尽量呈现美。”
“即使明天拆除,也不遗憾”
这不是施政第一次“亲密接触”拆迁工地。康定路、顺昌路、万航渡路,他与朋友组成“二桶·发现夜上海”小分队,用影像记录这些即将消逝的建筑。“与年轻时候的你相比,我更爱你现在这饱经沧桑的容颜。”杜拉斯《情人》的语句,被他们用来表达对上海的热爱。
长在石库门,施政与老房子格外熟悉与亲近。而废墟旁还没离开的居民,就像是小时候的邻居。“会将画具寄存在居民家里,或是问他们借楼梯作画。我还遇到过一对老夫妻,说是每个礼拜都会回访,对这里很有感情。”
很多人问他,这些墙面注定拆除,不会遗憾吗?“涂鸦,最终就是为了不知去向。即使明天就消失,我也不会遗憾。”
看着只剩下外墙的老房子,施政一边构思,一边比划,“一间格子就是一户人家,以后我想画上人物与场景,你家在搓麻将,我家在嘎三胡,就像还原老上海的72家房客。”
他还想办一场废墟里的艺术展。与朋友一起,在工地上煎葱油饼、煮小馄饨,玩康乐球、滚铁圈等游戏,将照片通过幻灯投影在墙面,可以是时尚摩登的高楼,也可以是生活市井的小巷。“我们在谈论老房子的时候,究竟在谈论什么?或许,不过是冬夜手里捧着的那碗热馄饨,和那股从手里传到心里的温热。”
走出康定路600弄,背后喧嚣渐远。学生模样的绘画爱好者,正举着笔刷,留下属于自己的涂鸦。而施政“发现上海”的脚步仍将继续,用画笔、用镜头去呈现这座城市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