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师说曹雅欣:国学里的感恩文化
每年11月第四个星期四是西方的感恩节,也渐成中国市场的一个狂欢节。而在社交领域,人们纷纷群发信息来感恩家人、朋友、同事乃至命运。这个在十七世纪由英国赴美的流亡者同时也是殖民者所开创的节日,本意是为了感谢上帝让他们在北美陌生的土地上存活下来,在这段历史中,“感恩节”见证的其实是更多的血腥、厮杀、苦难乃至掠夺。而在今天,抛却历史的残酷不谈,单就“感恩”的话题,是提醒了人们的心存善念。
这当然也是好事。但我们集中在每年这一天而特别抒发的善意与谢意居然是由西方的宗教情结启发出来的,这未免是一种文化上的遗憾。其实,中国文化自古就格外看重“恩情”,施恩、报恩,是中国历来传唱的普世价值,因而,像“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知恩图报,善莫大焉”、“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父恩比天高,母恩比海深”这样的词语才会深入人心、广为流传。
再比如,“结草衔环”这个成语广泛用于感恩、报德,里面包含着老人在战场结草绳替女儿报恩以及黄雀衔玉环回报救命之恩的两个故事;“退避三舍”,最早来源是晋文公报答楚成王在他避祸流亡时的收留之恩;“一饭千金”,是韩信报答民间老妇在他走投无路时的一饭之恩。富有神话色彩的传说更是数不胜数,《白蛇传》是白蛇报恩许仙的故事,《柳毅传》是龙女报恩柳毅的故事,《聊斋志异·小翠》是狐仙报恩王源智的故事,乃至《红楼梦》中的林黛玉对贾宝玉,也是以今生眼泪报前世雨露浇灌之恩而引发的故事……
由此可见,中国传统文化中歌颂的恩情,是把“感恩”的心情更进一步体现,落实为“报恩”的具体行为。
风云际会中的施恩与受恩、感恩与报恩,毕竟更偏向于一种道德宣扬的故事脚本;历史大人物的恩情反馈,毕竟少见于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而存在于寻常人家的恩情,中国文化也有自己的词汇表达:
父母对子女之恩,叫做“慈”。孟郊《游子吟》说“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老子》称“吾有三宝,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 爱子之恩的最直接体现,就是慈;
子女报父母之恩,叫做“孝”。《孟子》说“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而孟郊在诗里说完父母的慈恩,就紧接着说“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要读“孝”,不能不读《陈情表》,“乌鸟私情,愿乞终养”。 尊亲之恩就是孝;
下属报领导的知遇之恩,叫做“忠”。什么是忠?司马光说,“尽心于人曰忠”。尽己之心,忠人之事,就是忠于对方的信任。“忠心护国成勋业”,为主分忧,临危受命,推功揽过,赤诚奉公。要读“忠”,不能不读《出师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尽心任其事、竭力服其职,受托之恩就是忠;
朋友、同事、兄弟之恩,叫做“义”。贺铸词说“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谢灵运赞美屈原、宋玉、贾谊、司马相如等人,说“英辞润金石,高义薄云天”,袁枚以自家经历记录道“一双冷眼看世人,满腔热血酬知已”。什么是义?孟子说“义之实,从兄是也”,在家中对兄长的义气和敬爱,推广为社会上对朋友的义气和敬爱,就是义胆侠肝,所以才会有陶渊明诗说“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惺惺相惜之恩,就是义。
在中国文化里,有时候并不直言恩情,报父母养育之恩的词汇是孝,报君主知遇之恩的词汇是忠,报朋友互助之恩的词汇是义,划分得非常分明。然而针对男女之情,却直接说成是彼此之恩情,所以叫做“恩爱”:执手相对,叫“一日夫妻百日恩”;劳燕分飞,叫“昭阳殿里恩爱绝”;女子对丈夫的眷恋难舍,会怅惘说“红颜未老恩先断”;男子对妻子的念念不忘,会自责说“报答平生未展眉”。 男女相爱,在中国人看来,是彼此给予了对方恩情,要彼此报答对方的恩德。所以中国古典式的爱情,更是一种彼此守护的恩情,叫做“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既然儒家经典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把家国天下看做是最高追求;既然民间俗语里,都把国家称作是“祖国母亲”,——那么, 在中国文化中,最高程度的感恩、报恩,不是仅仅针对小情小爱的个体,而是面对哺育了自己的民族和国家。当我们无时无刻不体会着“天之无恩而大恩生”,怎可对脚下的土地不知恩?怎可对己身的文化不感念?怎可对民族的同胞不感恩?怎可对祖国的培养不报恩?所以陆游说“位卑未敢忘忧国”,于谦说“一片丹心图报国”,曹植说“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林则徐说“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中国文化讲“恩”,不仅是感恩,更是报恩。感恩父母之慈,还以孝;感恩主上之遇,还以忠;感恩友朋之亲,还以义;感念夫妻之情,还以恩;感念祖国之恩,还以爱。感恩从身边到远方的所有殷殷之情,感恩家庭,感恩社会,感恩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