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在交大·名师荟萃]周志宏:中国现代冶金科学的奠基人[图]
[编者按] “所谓大学者,有大师之谓也”。上海交通大学在120年的发展历程中,培养了一大批莘莘学子,也涌现出一大批百年树人、奉献一生的名师先贤,正是他们无怨无悔地躬耕于三尺讲台,才奠定了今日上海交通大学的辉煌基业。新闻中心特推出“学在交大·名师荟萃”专栏,让名师先贤的道德风尚、人格魅力、敬业精神、治学态度、教学艺术薪火相传,成为弥足珍贵的精神财富和文化瑰宝,营造“学在交大”的浓郁氛围,庆祝交通大学120周年华诞。
周志宏(1896~1991),江苏扬州人,杰出的冶金科学家、教育家,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院士)。1917年就读北洋大学矿冶系,1924年进美国南芝加哥钢厂工作,1925年秋考入美国卡内基理工学院研究生院,1926年获硕士学位后进入哈佛大学半工半读,1927年被授予冶金工程师职衔。1928年获哈佛大学科学博士学位,后进入美国国家钢管公司劳伦钢铁厂任研究员。1929年回国,先后任兵工署研究委员会助理委员、上海炼钢厂厂长和总工程师、材料试验处技正(总工程师)兼处长。1948年任上海大同大学教授兼机械系主任,1949年兼任交通大学教授。1952年任交通大学机械系主任,创建金属及热处理专业,率先开出了“金属热处理”等专业课程,组建了热处理实验室。1958年交大冶金系成立,任系主任。此后,还担任上海交通大学副校长、学术委员会主任等职。1967年在上钢一厂建成我国第一座氧气炼钢转炉。1979年2月宝钢顾问委员会成立时,被选为副首席顾问,为宝钢的建设做出了重大贡献。
宁怀故国土不恋他乡金
周志宏的父亲周问梅是北平劝业银行的职员。父母生有2子6女,周志宏是长子,天资聪慧,父亲对他寄予很大的希望,悉心培养。
周志宏早在扬州中学读书时,由于时运不济,一家十多口人生活,靠父亲在银行当小职员的微薄薪水维持,
生活清苦。懂事的他,默默地分担家庭负担,学习非常刻苦。扬州中学离家甚远,他不管刮风下雨下雪,每天步行去校,早出晚归。他酷爱物理、化学,总是积攒下零用钱买物理、化学参考书。他各门成绩优异,还爱读课外书,记忆力特强,中学毕业时,他熟读过英文本《鲁滨逊漂流记》、《威克斐尔牧师传》,能背诵其中的一些名句。这为他后来掌握英文打下了基础。
1917年,他考入北洋大学矿冶系,在大学读书期间,目睹了国家的衰败,到处都是洋货,现代冶金工业几乎是一张白纸,合金钢全部要靠进口。袁世凯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和巴黎和会激起了全国人民的愤怒,“五四”运动的爆发,激发了周志宏的爱国热情,平时沉默寡言的他,也穿着经常穿的那件竹布长衫,和同学们走上街头,一连几天做宣传,搞募捐。“科学救国”、“工业救国”的思想深深地种在了心里,毕业时他写了一篇论文——《调查和改进龙烟铁厂》,龙烟铁厂即后来的北京石景山钢铁厂,但是在那个年代,却从来没有冒过烟。他渴望将来用自己学到的知识来为国家的钢铁工业服务。
他在北洋大学矿冶系学习成绩优异,受到该系系主任E·施勃理(Sperry)教授的赏识,推荐他出国深造,1923年周志宏从北洋大学毕业时,为他写了一封去美国南芝加哥钢厂(SouthChicago Iron & Steel Works)工读的推荐信,第二年周志宏便横渡重洋到南芝加哥钢厂工作,一面挣得学费,一面积累实际工作经验。1925年秋他用自己挣得的学费进入美国匹兹堡卡内基理工学院(即现在的卡内基·梅隆大学)研究生院进修,发奋读书,只用一年的时间,1926年就获得了冶金硕士学位,他的毕业论文《中锰钢研究》(The Study On The Structure Of Medium Manganese Steel)获优秀,学校在他的学位证书上注有“优秀”二字,这使他在留学生中崭露头角,引起了正在匹兹堡讲学的苏华(A Sauveur)教授的重视,要他去哈佛大学攻读博士学位(苏华教授是比利时裔的美国“冶金之父”)。他又进入哈佛大学攻读博士学位,在苏华教授的指导下,勤奋钻研,成绩优秀。1927年,他在实验研究中,用高超的技术,首次用纯铁(电解铁)从高温用水银冷却使试样表层转变为马氏体,提前完成了博士论文《高速冷却对纯金属马氏体组织的形成》。在这篇论文中,他根据详尽的资料进行论证,提出了自己的创见,推翻了前人的结论,揭示了纯铁的天然扩散相变须以很快的冷速才能实现(1966年Speich等测定冷却须≥105°C/S),对马氏体相变机制做出重要贡献(与苏华教授合写的这篇论文发表于1929年TRANS、AIME上)。哈佛大学教授会第一年即授予他冶金工程师的学位(当时哈佛大学最高学位的一种,现已取消),并申请到了海林介林(Henning Jenning)奖学金。
他在美国留学的日子里,看到美国先进的钢铁工业,愈益加深了他为祖国钢铁工业服务的愿望。为此,他把自己全部的休息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1925年在芝加哥钢厂工作时,他为了分析炼钢炉里的熔炼情况,爬上百米高的高炉炉顶,实地观察矿石的分布状况。现在登高炉有自动升降梯,那时即使工业发达的美国,也得沿着螺旋形的梯子一步步地向上爬,不论是严寒还是酷暑,也不论是刮风下雨还是下雪,他天天都这样工作着,即使圣诞节或是中国的春节,他也是与炼钢炉做伴度过的,经常是早晨衣冠楚楚出门,深夜回到宿舍时,满脸的煤灰。房东见了也心痛,说:“你不能这样拼命干,这样干下去,论文没有做成,人却不存在了。”可是他为了掌握真实情况,仍然坚持这样干,以致在使用风镐时累得咯血。
在哈佛的两年,周志宏也是半工半读,每个假期,其他的同学都出去游玩了,他还在夏令营、图书馆工作。在当时的美国人眼里,中国的学生只能做一些粗活,有一天,房东太太看见学校寄给周志宏的成绩单,大声嚷了起来:中国学生的成绩竟然比美国学生的好!因为周志宏成绩出众,所以得到苏华教授的赏识,成为苏华教授两个得意门生之一。他在学术上取得的成就被当时看作是中国留学生的骄傲,使中国人感到扬眉吐气。
从19世纪初逐步形成的现代冶金学,是研究金属和合金内部组织结构及性能变化规律的学科,而金属热处理(简称热处理)则是利用金属固态相变等规律,使金属随温度和压力的变化,发生所需要的金属组织和性能的一门技术科学。周志宏到美国留学正赶上了这个时代。在20世纪70年代,国际物理冶金界纪念索比(Sorby)诞辰百年的纪念会上,阿尔佩特(J.G.P)还曾在他的《马氏体相变的变化规律》报告中高度赞扬周志宏的研究成就。当年周志宏制作的一副金相组织图,至今仍然珍藏于美国密苏里大学冶金系的陈列室里。他制作的枝晶图则被苏联鲍尔豪威季诺夫所著的《金属学》所采用。
1928年,周志宏被哈佛大学授予科学博士学位,当时他回忆起在美国留学的4年艰苦生活,感慨万千。这4年中,他日夜辛劳于炼钢炉旁和实验室中,没花一点时间去欣赏美国的异域风情,终于以较短的时间拿到了博士学位。此时的他,心已经飞向了祖国和亲人。为了筹集回国的路费,周志宏经苏华教授介绍,到美国国家钢管公司劳伦钢铁厂(Lorian Steel Works Of Nation Tube Co.)当研究员。由于当时有种族偏见,厂方仅派一名中学生做他的助手,却给他一个不易解决的难题——消除钢管表面的缺陷。年终时,主官工程师惊喜地收到了周志宏的研究报告,看到这个报告解决了他提出的难题,立即对周志宏刮目相看,给他加了工资,并邀请他到家里做客,表示将从优聘任,甚至允许他到厂外兼职。当得知周志宏决意回国时,厂方仍向移民局交涉,为他办了“回头护照”。周志宏回国后,美国方面还不断来信热情邀请他赴美国工作,然而都被周志宏婉言谢绝了,表现了他对祖国的赤子之心。
条件虽艰难仍炼优质钢
1929年,周志宏怀着振兴祖国钢铁事业的壮志,回到了中国。1930年被派往兵工署所属的上海炼钢厂任厂长。上海炼钢厂始建于光绪十六年(1890年),早于汉冶萍公司和日本八幡钢厂。全厂职工600人,有2000吨水压机和我国第一座酸性平炉等设备,具有炼钢、锻造、铸造和热处理的能力,还有材料试验机等科研设备。但此时工厂面临倒闭的状况,33岁的周志宏为了挽救上海炼钢厂,发挥了自己的聪明才智。他在这里,用自己带回的一架金相显微镜研究金属组织结构和性能变化的规律,从而迅速提高了该厂产品的质量。他是国内使用金相显微镜检验金属和钢铁产品质量的第一人。
周志宏非常注意解决管理问题和攻克技术难关。到厂后立即到工人中调查研究,发现许多有工作能力、有技术的职工工资不高,没本事、有后台的人却拿高薪。为此,他亲自考核,重新修订并实施了新的工资方案,受到职工们的拥护。他着手的第二件事,是对原有设备和工艺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造,以采用国产原料,立足于原料自给。他力排众议,从东北、马鞍山购来大石桥镁砂制成耐火材料,将酸性炼钢改为碱性炼钢,不从国外进口低磷生铁,而改从湖南保庆、湖北六河沟等地买入生铁炼钢,显著降低成本,增强了竞争力,也扶持了民族炼铁业和采矿业的发展。
周志宏用金相显微镜和材料试验机对产品进行分析研究,制定和实施科学控制冶炼工艺过程和产品质量,其产品质量得到了国际组织劳埃德船舶协会的信任证书。由于他严格进行冶炼成分的控制和炉后理化检验,产品质量有可靠保证。他试验用国内丰富的锰和钼代替或部分代替贵重的镍铬,冶炼高强度合金钢,使上海炼钢厂的产品能与美国鹰立球、德国洛克林等名牌媲美,开创了上海炼钢厂崭新的炼钢史。
周志宏在上海炼钢厂工作的5年中,为我国炼钢工业创造了多个“第一”。例如:1930年,为茅以升设计的钱塘江铁桥铸造了重达500公斤的铸钢桥墩,这是当时我国最早的大型铸锻件,他和茅以升的这一成功合作,美名远扬全世界。为龙潭水泥厂制造了当时我国最大的巨型转窑齿轮,其直径有5米多,3吨钢水只能浇半只齿轮,当时国内没有第二家工厂能够制造。制造了中山舰的主轴,还制造了800公斤重的飞机炸弹钢铸件,是我国第一位飞机炸弹壳体制造者。当时在国外,炸弹壳体是压制出来的,由于没有大型设备,周志宏因地制宜首创用铸造方法来制造。那时还不能生产铜镍合金,做枪弹的薄铜板是用表面镀铜与镍的方法来防锈的,镀层组织不致密,经冲压容易破裂,周志宏采用复合层的办法,解决了这一难题。这些都是他在炼钢工业落后的中国创造的奇迹。
不久,周志宏被兵工署派往欧洲检验进口钢材和考察钢铁工业,出国两年间,他到过德国、奥地利、捷克和瑞典等国,参观了洛克林、克虏伯、百录、普达等著名钢铁厂。那时,欧洲正处于“二战”前夕,到处笼罩着战争的乌云,世界正处于动荡不安之中。周志宏身在异国心想祖国,随时注视着日本军国主义的动向。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燃起了中国人民全面抗战的烈火。周志宏立刻启程回国,并在淞沪抵抗日军的炮火中,告别在上海的家眷,只身赶赴南京兵工署,受命接收汉冶萍公司汉阳钢铁厂,并筹备复工。由于日军飞机溯江轰炸,日军进逼南京,汉阳铁厂复工未能实现,该厂和大冶炼铁厂、六河沟炼铁厂以及上海炼钢厂相继迁到重庆,联合成立了重庆大渡口钢铁厂。兵工署在重庆成立了我国第一个材料研究所——材料试验处,周志宏任技正(总工程师)兼处长,直至抗日战争胜利。
抗日战争时期,他经历了战乱、贫困、艰辛,百折不回。他的远大目标一个个神奇般地实现,其中有许多成果都是中国的“第一”,这些成就都是在物资困乏、技术条件落后的情况下取得的。在战时的重庆,缺电,他就自己做坩埚,要用坩埚炼钢。用什么泥巴做坩埚最好呢?他带着人到山沟里找,找来威远泥、南充泥,还有四川其他地方的泥。他每天把十几种泥巴捏来捏去,反复做比较试验,做出了最合适的坩埚。为了找到合适的材料,他经常是整天在山沟里转,很少坐办公室。他把自己的精力都用在试验上面,身体搞垮了,得了肺结核,仍然经常带着病,坐滑竿或搭卡车到工厂上班。
战时急需高级合金钢,他带领一批有真才实学的同事加紧进行研究,他在推行质量分析检验制度的同时,把兵工急需材料研究的重点放在高级合金钢上。由于电力供应极其紧张,他决定从研制炼钢坩埚入手,从四川南充、威远等地采取耐火黏土样品进行分析研究,终于在重庆瓷器口的一个山沟里,建起了我国第一座大型坩埚炼钢车间,熔炼并浇铸出大型合金钢锭。他设计制造了硅铁、钨铁冶炼炉,研制出了纯钨、硅铁、钨铁、高速钢、冲模钢、磁钢、不锈钢等一大批国内空白的品种。1942年,合金钢厂(28厂)便在此基础上成立了,兵工署任命周志宏为厂长。合金钢厂的产品不仅解决了兵工生产和民用生产之急需,而且把中国冶金技术的发展推上了新阶段。当时在政府战时生产局工作的美国专家格雷罕姆(Graham)、哈里(S·Harry)等先后参观了材料试验处和合金钢厂后,给予高度评价,并代表美国南芝加哥钢厂钢铁协会聘请周志宏为荣誉会员。
1947年底,周志宏由重庆到南京,接受交通部聘请,筹备交通部研究所。1948年,回到上海。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为了医治战争创伤,恢复和发展经济,重工业部于1949年12月召开了新中国第一次钢铁工作会议,周志宏应邀参加了这一具有历史意义的会议。会议决定迅速恢复钢铁生产,周志宏欣喜不已。1951年,在全国第二次钢铁会议上,周志宏提出了加强理化检验的建议,并接受重工业部的委托,在上海办了一个钢铁理化检验培训班,为全国输送了一批检验技术干部。从此开始,他不遗余力地为新中国的钢铁工业和材料科学事业做出杰出的贡献。如50年代,他在我国合金钢系统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由于我国缺乏镍铬资源,当时又很难进口,于是在他领导下,开展了无铬或低铬轴承钢的试验研究,从4个系列16个钢号中筛选出4个钢种,经过寿命试验和疲劳试验,证明可以作为镍铬系滚珠轴承的代用钢种,解决了国家之急需。
50年代末,他分析了国际炼钢技术的发展趋势后,提出了我国发展氧气炼钢新技术的重要建议。在此后的20多年里,他把主要精力放在氧气炼钢技术的研究与应用上。他认为冶炼技术直接影响钢铁的纯度和质量,从宏观上分析、比较、研究各种冶炼技术,验证了他以氧代电的设想。他把氧气炼钢看作冶金史上的一次技术革命。1967年亲自参加上钢一厂转炉改为氧气炼钢转炉的设计和实验,在国内首次获得巨大成功。他为推广氧气炼钢而积极建议、撒播种子、亲自参加实验,直接参加转炉车间改建设计等工作,现在氧气炼钢已经在全国应用,是和他的辛勤劳动分不开的。
顷其心和智精心育人才
周志宏不仅高度关注我国钢铁工业的发展,而且他高瞻远瞩,为国家培养了大批人才,成为冶金材料领域的一代宗师。
抗日战争期间,他在兵工署工作十分繁忙的情况下,仍然以教育家的眼光,千方百计地培养冶金科学技术人才。他一方面在实际工作中培养科学技术干部,一方面还兼任重庆大学的教授,通过教学培养人才。为了提高科技人员的水平,他在本单位举行读书报告会,而且亲自讲课和指导。他还参加中国工程师学会和矿冶工程师学会的活动,并在年会上宣读他的《合金钢》、《坩埚炼钢》等论文,以活跃学术空气。他注意在工作中考核技术人员的业绩,并为优秀工作者请奖,或选送出国培养,或向上级举荐。就这样,一批冶金专家、学者和科技工作者,在他的带领下茁壮成长起来了。曾经在重庆材料试验处和合金钢厂(28厂)工作,受到过周志宏培养的科技人员中,如肖纪美、徐祖耀、方正知、郑知信、张岭楠、郭树楠、谢家兰等后来都成长为著名学者、专家、院士。徐祖耀院士回忆,在重庆时,他在周志宏先生领导下研究、冶炼高速合金钢,后来,他从北京钢铁学院调入上海交通大学任教,又在周老的领导下工作了40多年。他说:“在周老领导下工作,十分幸运,他竭力鼓励和提携别人,从不压制任何人……半个多世纪来,培养了一批业务骨干,他们精于业务,热爱祖国,都应归功于周老的言传身教。”还有一件令人感动的事,在筹建材料工程与科学系期间,周老到处物色人才,他得知一位冶金专家在北钢,因为戴着“历史反革命”的帽子,长期不得重用,就请系里想方设法把他调到了系里,果然这位同志在系里发挥了骨干作用。
周志宏执教近50年,先后担任重庆大学、中央大学(南京大学)、大同大学等学校的教授,1949~1952年,周志宏应聘于上海大同大学,任机械系主任,并在上海交通大学兼课。1952年院系调整后,任上海交通大学机械系主任兼金属热处理教研室主任,后来担任副校长。在他领导下,创建了金属热处理专业,率先开设“金属热处理”等课程,建成具有中间生产规模的热处理试验室,积极组织热处理及工艺方面的科学研究,在上海交通大学创办了国内最好的金属学及热处理专业。
从1952年全国高校院系调整后,年过半百的周志宏教授开始执教于上海交大,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在他的教学生涯中,总像刚刚投入生活的有志青年那样,将全部身心与智慧投入其中,无私地把做人的道理与知识传授给同事、学生。即使是行政工作十分繁忙的时期,他仍然要抽出时间亲自为学生授课,年逾花甲时,还带学生去工厂进行生产实习,年过古稀之后,他还经常到实验室指导学生实验,与学生交流最新研究动态与科研进展……周志宏主张教学民主,鼓励学生和年轻教师要勇于发表自己的意见,鼓励年轻人要博览群书,做研究要有预见、有创新……1987年,年近90的周志宏捐出自己多年来的工资积蓄两万元,设立“周志宏奖学金”,以奖励从事冶金和材料科学研究而勤奋学习的后辈。
上海交通大学历来机械、电气电信及造船学科“三分天下”,金属热处理只是机械系里的一个门,周志宏一心想要把这个门办成以钢铁冶金为重心的材料科学系,1958年“大跃进”时,毛主席提出要大力发展钢铁工业。他已到花甲之年,作为全国人大代表,仍然风尘仆仆地巡视大江南北的钢铁企业,常常是一边赶路,一边啃馒头,又不畏艰辛地爬上三四十尺高的加料卷扬机进行考察。他的衣裤没有几件是完好的,总有几个被钢水、铁水的火星烧坏的小洞。使他感到兴奋的是,多年来办冶金专业的愿望终于实现。不久,上海交通大学成立了冶金系,他任系主任。开始,只有“七八条枪(七八位教师)”,但是起点很高,他亲自带研究生从事专题学术研究。过去所使用的金相显微镜是静态的,他很想有一台动态的高温金相显微设备。1957年他赴苏联、捷克参观访问时,曾经用心考察这种设备,可是没有找到。1962年,他带领研究生一起设计、研制成我国第一台高温金相显微镜。经过不断改进,定名为JD1型高温金相显微镜。金属样品可以在显微镜的镜头下加热、冷却和保温,以观察或拍摄温度变化过程中金属的相变过程和组织结构,为动态研究金属的性状创造了条件。他写的著名论文《亚共析钢中魏氏组织长大速率》和《贝氏体相变的动力学特征》,便是在这台高温金相显微镜下取得的最新科研成果。1979年美国材料科学讲学团来上海交大讲学时,饶有兴趣地观看了这台显微镜下金属相变的动态,给予了高度评价。
周志宏对专业了如指掌,教师们向他汇报工作,不敢“蒙骗”他,对他颇有一些敬畏。但是,在日常生活中,他对同事、教师和学生,从来没有架子,平易近人,有时还很幽默。50年代,他要从机械系物色一批毕业生到材料科学系当教师,他看中了胡庚祥,而胡已打算到力学系去,经周老一说,产生了犹豫,便又问周老:我是到力学系好呢,还是到材料系好?周志宏不假思索地说:“打个比方吧,达尔文不过是在海边捡到了几颗石子(化石),现在,力学(领域)这样的石子已经不多了,我这里(指材料科学领域)的石子(即空白领域)还很多。”经周老这么一说,胡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后来,胡庚祥成了他的得力助手,成为材料系的著名教授。蔡炳初还是年轻教师时,有一年他爱人生病住在华山医院,一天,周志宏拄着拐棍来到华山医院看望他爱人,蔡夫妇受宠若惊,感激不已。如今蔡炳初已是交大的著名教授,还把这件事牢牢地记在心里。凡是和周老同事过的人大多得到过周老的鼓励,许多感人的事,至今还在他们口中传颂。
周志宏十分重视学科的实验室建设,他使上海交大材料科学系建立在雄厚的、先进的实验条件基础上,并随着学校条件的不断改善而不断提高实验室的水平。他博学多才,平易近人,主张学术民主。20世纪60年代,他坚持每周召开一次座谈会,与研究生进行学术讨论。他鼓励学生要有预见,勇于创新,常对学生们说:“没有丰富的想象力和创造力的人是没有前途的……选择研究方向要有预见性。”他有着丰富的实践经验,讲得一口流利的英语,在大同大学和在交大早期,学生们喜欢听他用英语讲课。他的讲课很精炼,概念清楚,常常是结合实际例子,把理论讲得深入浅出。
周志宏十分重视团队精神,材料科学系后来“兵强马壮”,“文革”前夕,发展到109人。他要求大家为了一个目标“分工合作,各显神通”,当时他有一句名言:“十八般武艺,耍刀的耍刀,使枪的使枪。”意即一个专业或一个实验室,方方面面的工作都需要,只有发挥每个人的积极性和特长,才能组成一流的团队,创造一流的成绩。他德高望重,大家尊称他为“老夫子”。在他的倡导和鼓励下,材料系出现了“上下一条心,团结协作”的局面。经过十几年的努力,材料科学系发展成为国内著名的材料科学与工程学院。
在长期的教育工作中,周志宏形成了他丰富的教育思想和风格。他的学生、助手,曾经担任交大副校长的林栋梁教授在纪念他九十寿辰的文章中,精辟地概括:从学术思想看,周志宏教授是一位理论结合实际,学以致用,可敬的老科学家;从思想方法和工作态度看,周志宏教授坚持科学、严谨和认真负责的态度。他在对待每一个课题时,总是设想了种种办法并逐一加以筛选,办法一经决定,就锲而不舍去做;从教育学生来看,周志宏教授是一位教学不厌,诲人不倦的教育家。他不仅言教,而且身教,他爱护学生,堪称“伯乐”。
一生爱读书生活简而俭
周志宏自幼就经受了生活的磨炼,他和7个弟妹全靠父亲一人微薄的工资生活,一天三餐有时要搭上一顿薄粥。作为长子,他在扬州中学发奋读书,立志要为改变家庭贫穷和国家落后而奋斗。考大学,他选择北洋大学矿冶系,因为中国地大物博,矿藏丰富,他希望祖国发展科学,兴办工业,富强起来。他的一生,将自己的才能和智慧都献给了祖国的钢铁冶金和教育事业,其业绩彪炳史册。
他读书做学问严谨、严密、严格。从青年时代起,就十分注意训练基本功。做事态度认真,一丝不苟。拍摄金相图片,看来是一件普通而简单的工作,他却做得很细致,连定影、显影这些看来技术性极低,某些专家不屑一顾的活儿,他每一个环节都不马虎。甚至整个晚上都“泡”在上面,用清水反复冲洗,直至底片上没有一点化学溶液为止。正因为如此,他拍摄的金相图片,经受了岁月的考验,50年前的图片,至今还清晰可见。磨铁片也是他的过硬本领,磨成1~2毫米厚样片,像一面镜子一样。手磨出了血泡,也要坚持磨到这个水准。他经常教导学生,做实验、写论文、采集数据,容不得丝毫虚假,他结合专业上的要求,打比方说:“数据就是钢条,图纸就是高炉。”强调“搞科学研究,就得有科学态度”。
凡是他认为重要的事情,都事必躬亲。1978年,有关部门同意交大在校外找一块地方进行新炼钢法的试验,已经82岁的周志宏听到这个消息很高兴,要亲自去勘察现场。有些同志考虑他年事已高,劝他不要去,不料他“捷足先登”,早已顶着寒风站在现场。原来,他叫了一辆小轿车赶了过来。
周志宏的生活十分简朴。他家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唯有书最多。家里的家具还是从战时重庆带过来的,陈设很简单。除了读书和报纸杂志,他没有别的嗜好,“文革”期间,他每天都要去上海图书馆看书,徐匡迪曾说,他就是在上海图书馆认识周老的。周老过九十大寿时,徐匡迪以上海市市长和学生的身份,向周老祝寿。材料系的老师平时到他家里看望他,一进门,总是看见他在看书、写作。后来他住进了上海华东医院,还是看书做笔记,系领导去看他,他总是要听系里的情况介绍。他的工资有400多元,这在50年代已经是高工资了,但下班回家乘有轨电车,他总是乘最便宜的三等车(3分钱一张票)。若碰到熟人同路,他却抢先要为同伴买车票。有一次过年,他请办公室的一位同志到校门口的番禺路上买了3斤花生米,用纸包成3包,带回家作为给孙女、外甥的新年礼物。他把自己的一切都放在冶金事业上了,到了耄耋之年,他还说:“我有两个愿望:一个是作为宝山钢铁厂的首席顾问,我要亲手为我国最大的现代化钢铁企业宝钢的开炉点上第一把火,这个愿望已经实现了;第二个愿望是为培养祖国所需的人才继续出力。”
周志宏的一生,是读书的一生,奋斗的一生,简朴的一生。
(摘自《老交大名师》,王宗光主编,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08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