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嫁到台湾的大陆新娘
过去认为大陆女性嫁到台湾是一件风光的事,其实一些不开心的遭遇,也只有新娘自己心里知道,大陆这边的家人并不知情。
19日上午,50多位女性聚在长宁区周家桥街道社区文化中心。听着她们一口流利的上海话,很难将她们与台湾联系起来。她们是“两岸缘·浦江心”在台沪配返乡交流团的成员,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嫁到台湾去的大陆新娘。在街道文化中心,她们参观了长宁陆配中心活动室,听取了中心负责人的介绍。
“欢迎我们嫁出去的女儿多回娘家走走”,长宁区台办负责人说。一番交流后,上海新娘与上海朋友们互留微信,并约定到台湾后去她家做客。情到深处,一位上海新娘激动地说,“哪个政党跟大陆关系好,我孩子的那张选票就投给谁。”
我很好奇上海新娘在台湾生活究竟如何,是否像外界传说的那么好或者那么差,于是在会议间隙,我与两位上海新娘进行了一番交流。她们一位叫徐莉,另一位是凌捷,徐莉1993年起就在台湾高雄生活至今,在当地经营着“徐记烤鸭店”,而凌捷则是从9年前开始居住在台湾彰化县,她的先生是位台商,经营着数家企业。
我选择这两位采访还有另一个原因,她们都是活跃在当地的陆配“活动家”。徐莉目前是南部高雄市新移民社会发展协会理事长,而生活在台湾中部的凌捷则是台湾陆配联合总会的名誉理事长。我想,她们或许比普通大陆新娘,更了解、更能感受这个群体的甜酸苦辣。
生菜看起来水嫩水嫩的,价格也很低廉,台湾市场上就叫它“大陆妹”。
记者:就二位接触下来,影响两岸婚姻的最大变量是什么?
徐莉:与所有的婚姻一样,最关键因素是婚姻本身是否牢固,男女双方是否抱着某种不单纯的目的结合。如果一个想嫁到台湾来享福,一个是让你过来帮我生孩子、做家事、伺候公婆。那么,你的期望值越高,落差就会越大。
凌捷:坦率地说,台湾社会对从大陆来的人好像总有种偏见,当地媒体也很少正面报道我们陆配。当地很多人没有来过上海,也不在乎你来自上海,总觉得整个大陆都是很穷的地方。
记者:我听说在台湾有种蔬菜就叫“大陆妹”。
徐莉:就是生菜。我1993年去台湾的时候,当地市场那时还没有这个菜。过了几年以后,市场上出现这个菜,生菜看起来水嫩水嫩的,价格也很低廉,市场上就叫它“大陆妹”。
凌捷:很多姐妹并不能接受这个称呼,说一个发生在我身边陆配姐妹的事。一天,她的朋友在饭桌上吃这个菜,朋友就说,“这就是你‘大陆妹’”。我的姐妹当场就把一支筷子飞了过去,还很生气地说,“你为什么要歧视我?”
徐莉:这个开始可能有歧视的含义,但现在这方面的意思少了。
记者:从大环境来看,沪台两地的婚姻文化差异大吗?
徐莉:跟上海相比,台湾整体还是一个男尊女卑的社会。在更为传统的南部地区,更是认为女性就应该相夫教子,在家里就是要做家事、煮饭、伺候公婆。如果你没有这么做的话,就会传来闲话——这个人(陆配)嫁过来就是骗钱的。
凌捷:大陆新娘去台湾,在陌生的环境下生活总会有些不适应,总要慢慢磨合。
徐莉:所以我妈跟我开玩笑说,高雄像“旧社会”,上海是“新社会”,就怕我到了“旧社会”受气。(笑)
记者:除了受气之外,还有一件关系陆配切身利益的事情——前段时间,台湾立法机构没有同意将陆配取得台湾身份证的年限从六年减少为四年。
凌捷:民进党就是怕我们这些陆配拿了身份证有了投票权后,就去支持国民党,所以就一直“杯葛”(抵制)我们,反倒是像马来西亚、菲律宾这些人只要四年就可以拿到台湾身份证。
徐莉:这对我们姐妹很不公平。一般来说,结婚后的两三年是婚姻的蜜月期,之后家里可能会出现矛盾。这时候丈夫就可以拿妻子没有台湾身份证来威胁她,因为没有身份,大陆新娘在台湾寸步难行。
记者:因此,我看到不少陆配前往台北立法机构门前抗议。
凌捷:我周边的许多陆配姐妹去台北抗议了。因为去那里要包游览车,买矿泉水,不少姐妹捐了三千、五千新台币。我们不愿沦为两岸婚姻的受害者,所以一直在努力争取自身权益。
徐莉:坦率地说,对于许多陆配姐妹来讲,投票权并不是最重要的。她们只是想要有一个比较公平、比较平等的生活环境,很简单。
家庭幸福的有很多,不好的也很多。
记者:聊完大环境,我们说说家庭小环境。冒昧地问一句,二位是如何与台湾家人磨合的?
徐莉:下月2号我们就结婚25年了……
记者:恭喜恭喜。
徐莉:谢谢。我很幸运,嫁的是一户台湾外省人家庭。我公公是北京人,我婆婆是安徽人,公公是随部队来台湾的军人,他们都很认同大陆人。
当然,跟婆婆相处总会有问题。比如说,我有富贵手(手部疾病),没法帮小孩子手洗袜子。但婆婆坚持对我说,小孩子袜子很脏,你要用手洗。我从不跟婆婆顶撞,每次都说“好好好”,但还是丢进洗衣机里。
凌捷:两岸文化不一样,所以我和先生也花了几年时间磨合。比如说吃饭,台湾人一定要用公筷、公汤勺,即便在家吃饭也一样。我刚开始还不太适应,后来觉得这样确实更卫生,于是我也在慢慢改变。其实,台湾在有些方面的做法也是对的。
记者:那么有没有磨合不下去的两岸婚姻?
徐莉:家庭幸福的有不少,过的不好的也有很多。
凌捷:就我所知,陆配与台湾配偶离婚的不少。有报道说,七成陆配的生活并不怎么好。有的先生可能存在家暴,有的先生不给家人钱,还有的染上了赌博的恶习。
记者:这个时候二位所在的陆配组织能起到哪些作用?
凌捷:有时候半夜会接到陆配遭到家暴的求助电话,我们就会半夜去探望她,或者先帮夫妇二人作调解,不行的话再帮我们姐妹找律师打官司。
记者:问个技术问题。如果在没有拿到台湾身份证前和先生离婚,陆配是可以留在当地,还是必须回大陆去?
凌捷:必须回到大陆。
徐莉:所以有些丈夫就拿这个来威胁妻子,叫她不许离婚。
凌捷:过去认为大陆女性嫁到台湾是一件风光的事,其实一些不开心的遭遇,也只有新娘自己心里知道,大陆这边的家人并不知情。
记者:如果离婚之前两人有了孩子呢?
徐莉:台湾还是一个父系社会。当地男性大都认为,无论夫妇生了2个还是3个孩子,如果男方不同意的话,女方一个孩子也不能带走。但是台湾当地会有免费的法服律师帮你打官司,法院也会评估在女方能力范围内,可以留下几个孩子。
凌捷:但是如果你没有台湾身份证的话,女方想取得孩子的监护权就比较困难了,台湾当地法院基本上是不会判给你的。
记者:如果妈妈想看孩子怎么办?
徐莉:经过我们陆配团体的积极争取,现在台湾当局规定,如果女方没有拿到台湾身份证,且孩子的监护权又判给先生的话,女方有权利每年来台湾看望孩子两个月。
凌捷:即便有这个规定,但来回一次台湾也不容易。
说到底还是生活得好最重要
记者:平时在台湾的上海陆配之间交流多吗?
凌捷:我们生活在台湾北中南部的上海姐妹,基本上一个月会有一次聚会,还会拉着“上海人在台湾”的横幅。我还在筹备一个上海同乡会,台湾地区的“内政部”也已经批准了。
如果她们在生活上、工作上遇到困难,我很想帮助我们的上海姐妹。我们也想给陆配的第二代之间做联谊,在文化上或者生意上都可以做交流。说实话,我想做的事情有很多很多。
徐莉:坦率地说,如果你在台湾生活得很好,你或许不太愿意跟大陆人在一起。因为只有跟当地人接触,你才能更好地融入这个社会,那当你全部都融入进去的时候,你会觉得幸福指数越来越高。
记者:还有一点,大概是她们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的陆配身份。
徐莉:对,就是怕受歧视不愿挂上“大陆妹”的身份。因为整体来讲,我们在台湾还是个弱势群体。
记者:除了关系自身利益的身份证“六改四”之外,大陆新娘会关注台湾政治吗?
徐莉:我们有的姐妹生活在台湾南部,那里有很多绿色家庭。我一直说,姐妹们要以家庭为主,至于政治这一块,你可以不用刻意去参与,但自己生活一定要过好。
记者:明白了,说到底还是生活得好最重要。
来源:上海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