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警方端掉多个"黑120"团伙 嫌疑人根据医院划地盘
9月4日凌晨3时，隐藏在村里非法营运的外省市号牌“黑120”被警方查获。本版图片/晨报记者殷立勤
东方网9月18日消息：据《新闻晨报》报道，用普通面包车改装成急救车，没有合格的急救设备和人员，盘踞在长海医院、第六人民医院等知名三甲医院门前，违规拉载不具备转院条件的患者甚至尸体——这就是非法经营的“黑120”。
近日，上海市公安局成功破获“8·27”“黑120”非法经营案件，抓获犯罪嫌疑人王华、周成等4人，并当场缴获作案用救护车3辆等涉案物品。在此基础上，警方循线追踪，在浦东、徐汇、杨浦、闵行、嘉定、松江等区县同步展开抓捕行动，破获多起非法经营救护车急救业务案件，抓获犯罪嫌疑人25名，缴获改装救护车、伪造公章等一大批作案工具。“黑120”的背后产业链以及种种恶行，也因此揭开。
上海公安机关表示，将对此类违法犯罪行为始终保持严打高压态势，坚持“打早打小、露头就打”，坚决维护市民群众生命安全和切身利益，确保正常的医疗秩序，不让此类违法犯罪有滋生蔓延的土壤。
主要接送来沪外省市病人
今年8月，上海市公安局接群众举报:河南淮阳籍男子王华在松江各大医院外从事“黑120”救护车生意，牟取暴利。警方非常重视，立刻成立专案组开展侦查。获取相关证据后，松江警方于8月25日晚上将王华、周成等4名犯罪嫌疑人抓获归案，并当场缴获作案用救护车3辆、伪造的卫生部门公章6枚以及账册、医疗器械等大量涉案物品。
经查，2008年以来，王华伙同周成先后多次从河南老家的医院购买喷涂“120”急救字样的机动车，擅自加装氧气瓶、呼吸机等简易医疗救护设备，在没有任何运营资质的情况下，雇佣多人在本市多家医院从事非法经营活动。他们在网上网下散发广告招揽生意，通过接送病人转院就医非法牟利，其主要经营业务是接送来沪就诊的外省市病人。
靠发帖和小广告寻找顾客
王华等人都无医生资质或急救员资质，“他们的120车辆都是从老家或外地购买。”侦查员介绍，王华的3辆车是从南京专门改造特种车辆的厂家买入。“车子是真的，但购买车辆的手续都不正规。他们的车都挂名在老家那边的医院，比如河南项城养和医院名下就挂靠20多辆车，医院已报警。”
此外，王华等人还购置急救人员专用服装及相应医护标识，并伪造卫生部门公章，骗取病患人员及其家属信任。“他们主要运载的是在上海就医康复或者濒临晚期想回老家的外省市人。”王华交代，他主要通过三种途径寻找顾客。“一是网络上发帖，只要百度搜索120，你就会看到我的帖子。二是和北京的假120合作，我还是华东地区的运营总监。三是在上海主要几个医院全天24小时发卡片广告。”王华说，他们都只在自己的区域内发放广告，“人家地盘我们不去”。
5年营业额1154万余元
王华交代，自2008年从事“黑120救护车”非法营运以来，营业额已超过千万元。“通过司法审核统计，以王华为首的犯罪团伙在2009年12月至2014年5月的营业额达1154万余元，且每年不断递增，从一开始每个月6万左右到现在每月十多万元。除去平时的各种支出，包括过路费、油费、提成等，王华共获利近264万元。”专案组民警介绍。
目前，4名犯罪嫌疑人因涉嫌非法经营罪被依法刑事拘留。
顺藤摸瓜又揪出4个团伙
在案件侦查过程中，专案组还发现了10余名在本市其他地区从事“黑120救护车”非法营运人员线索。“他们都是松散型的，互相之间并不联系，但都是老乡，各自有‘承包’的医院，互相达成了默契。”专案组民警举例，“比如说周成，他们主要的经营范围是在松江的医院，如果接到患者电话，说杨浦长海医院有病人要运送，他们就不会接。当然，关系好的话，他们也会把这个生意转给杨浦蹲点的‘同行’。”
经细致排摸，办案民警逐一核实了相关人员真实身份和活动区域。位于浦东的鲁云团伙、徐汇的马兴团伙、闵行的李建团伙浮出水面。
9月4日，在市公安局的统一指挥下，浦东、徐汇、杨浦、闵行、嘉定等区公安机关行动小组同步展开抓捕行动。期间，共抓获25名涉嫌非法经营救护车急救业务的犯罪嫌疑人，扣押14辆改装救护车等一大批作案工具。
［抓捕现场］
“黑120”藏身村里，嫌疑人屋内备仿真枪
9月4日凌晨3时30分，浦东北路，一辆白色急救车停在路边僻静处。这辆救护车外观与一般的120救护车并无两样，车身醒目处粘贴有“120急救”，车顶还加装了急救警报器、警示灯。
“车子在，准备行动！”对讲机内传来确认目标车辆到位的指示，在数百米外守候伏击多时的浦东公安分局刑侦支队民警周培忠和专案组成员们立刻行动。当晚，他们的目标是租住在紧邻浦东北路的朱家浜村瞿家弄内的鲁家夫妻。
朱家浜村瞿家弄位于浦东高行镇，是一个流动人口较多的厂中村。由于村子对面就是工地，十分有利于“黑120”停放。每到深夜，周云就会将“黑120”开回这里藏匿。
“不许动，穿上衣服。”4时05分，专案组民警进入鲁云暂住地，一套简易厂房改建的二居室小屋，不足10平方米。鲁云从床上跳起来，被侦查员一把按回床边。距离床边不足2米处的墙头，挂着2把匕首和一把仿真枪。“看来是有点防备的。”侦查员说。
“这几天都没出去过。”没等警察开口，鲁云就自己说了起来，显然，他知道警方为何而来。不过，专案组也是有备而来，戳穿了他的谎言。“昨天早上在哪里？没去医院？”鲁云低头不语。角落里，堆放着一箱箱不知名的药品。旁边，随意丢弃着残羹剩饭，还有蚊虫飞舞。墙上，挂着4、5串车钥匙。用其中的一把钥匙，专案组打开了一辆“黑120”救护车的车门，只见宽敞的车厢里仅有一排座椅，中间放置一张急救床，驾驶室后方还放着一大两小的医用氧气瓶。副驾驶座后方，有急救箱等简单的医疗救护设备。与“上海市医疗急救中心”急救车不同的是，它的车牌号为豫P。
“他们买来面包车，贴上120的标志还有警灯，稍微改装下，就可以上路了。”周培忠警官介绍，像鲁云这样的“黑120”大都在市第六人民医院、长海医院等著名的三甲医院附近“拉活”。“一方面是这些医院外地病人多，另一方面骨折病人多，术后出院需要120的需求就大。”
［揭秘“黑120”］
揭秘1:医院“线人”每笔提成20％
9月2日上午，吃过早饭的鲁云妻子张芳就出门赶去长海医院，她的随身包内藏着厚厚一叠名片。印着“运送患者”、“转院回家”、“长短途24小时服务”等字样，联系人则是鲁云。
张芳经常在一些大医院住院部的各个病房、过道还有卫生间转悠，或与一些患者家属攀谈，以便获知有可能要使用救护车进行转院、出院等患者的相关信息。此外，她还会找一些医院内部的工作人员，并想办法把他们发展成“线人”，其中多数是收入不高的护工和保洁员。
“她们经常和病人家属打交道，知道患者什么时候出院、身体情况，一旦患者家属流露出想出院、转院的想法，她们就会把我们的名片给他们。”张芳说，只要“线人”提供的信息准确，最终促成了生意，就能从张芳处拿到不菲的提成。“一般是20％左右，看距离长短，短的会少点，长途就更多。”
在张芳和鲁云的账本上，写着这么一条:福建9000元，去掉油费1800元、过路费480元、提成2500元，余4000元。提成成了最大一笔开支。
揭秘2:最爱跑长途，到云南收2.2万
“黑120”救护车收费通常是7元/公里，但也会按实际运送患者情况波动，通常看路程长短、楼层数、路况、病人危急程度等，少则一两千元，多则上万元。
在鲁云“从业”的2年多时间里，去过最远的是云南。“那是一个老人，要回老家，让我们帮忙送一下。”鲁云说，从上海到云南3000多公里，开了大约4天时间。期间，就只有作为司机的他和作为“看护”的妻子两人。“那次收了22000元，去掉成本大概净赚1万多元。”
尽管车上配有氧气瓶和吸痰器等急救设备，但鲁云坦言根本不会用。“就是装装样子，从来没用过。顶多就给吸点氧。这个另外收费。”从鲁云的账本上可以发现，他更爱做长途业务:湖北5000元，济南4000元，珠山7000元，咸丰9000元。近距离的温州也要3000元。
“跑长途收费更高。路程短的话，去掉提成的金额后，盈利所剩无几，还要冒着被查处的风险。当然，如果顾客愿意出价的话，我们也跑。”鲁云说，他们的业务对象一般是绝症老人或骨折外伤类病人。
揭秘3:半路发现病人危急还停车加价
9月4日，徐汇警方在统一抓捕行动中抓获了以马兴为首的团伙。马兴也是河南人，经老乡介绍后从事“黑120”。“开始是在医院贴广告、发小传单，生意一般，半年后通过老乡介绍认识了7、8个护工。他们经常介绍病人，后来生意就好起来了。”马兴说，他定价为7元/公里。
今年3月，江苏太仓的周女士丈夫身患肺癌晚期，医生告知可能挨不过两天。周女士丈夫想赶紧回家，再看一眼家乡。周女士的外甥无意中看到医院墙上贴的小广告，便联系了其中一辆“黑120”急救车，这就是马兴的车。
因为马兴当时正忙于其他业务，就临时雇佣了一名黑车司机，开车载着周女士和丈夫返回太仓。事前，双方约定价格为1600元。事实上，从医院到太仓不过70公里左右，这个价格有点偏高。可是，当天晚上，当车行至高速公路半道时，看到病人病情危急，司机突然将车停下，提出要加价到8000元，否则就让周女士及其丈夫下车。迫于无奈，周女士只能满足了他们的漫天要价，才回到太仓家中。
揭秘4:号称“豪华装备”，其实人员无制服、车内有异味
2个月前，浙江温州陈女士的奶奶中风病愈后，就是急救车送回去的，“当时考虑到老人年纪大了，坐飞机火车都不安全，自驾车又比较小，还是救护车放心。”但陈女士并不知道，她当时叫到的急救车，是个“山寨货”。“我也不知道救护车该找哪个部门，就问护工。”当时，护工给了她一张名片，上面写着“急救中心跨省救护车”。陈女士拨打了名片上的电话，并与鲁云谈妥4000元的运送价格。“他说车上有豪华气垫床、氧气瓶、呼吸机、监护仪，那我就放心了。”直到记者联系到陈女士时，她才恍然意识到，当时车里没有随车的医护人员。“他们都是穿着自己的衣服，没有制服。车内有异味。”陈女士事后回想起来，才觉得后怕。
揭秘5:购报废车当急救车，氧气瓶中竟用工业氧
警方发现，这些从事非法急救业务的车辆大多系二手车辆，有的甚至是以2万元、3万元极低价格购买的报废车，日常基本无保养维修，车况及安全性能极差。
为节约成本，这些车辆均无按规定配备有资质的急救医护人员，甚至临时雇佣路边开黑车的司机驾驶，不法分子还网购担架、氧气瓶、吸痰器、心电图等三无伪劣医疗急救器材甚至淘汰的老旧设备。有的氧气瓶中装的竟是工业氧气，但这些仅仅作为摆设，根本不会使用。
揭秘6:老乡互通信息，出事后有人急拆车身标识欲“潜伏”
在鲁云被抓当天，在浦东东方医院附近拉活的豆杰也同时落网。不同的是，警方在豆杰家附近的小型汽配店内找到了正在被“拆解”的急救车。这辆车牌为豫P的白色面包车车顶上有一条明显的长方形痕迹，颜色比周边要白很多。显然，此处是“黑120”急救车顶灯安装位置。车内，被拆下的顶灯随意横丢在过道上，旁边还有一副担架搁在驾驶室后面。原来，听到了“风声”，豆杰赶紧将车身上的标示撤下，试图改头换面继续“潜伏”。
“前两天，听人说在松江拉活的几个老乡被抓了，我觉得风声紧，就想先把顶灯拆了，避避风头。”豆杰说，他们都是从河南来上海。“从老家卫生院把车子承包下来，一年几千元，看几个老乡赚到了钱，我们就都跟出来做这个。”豆杰说，他们平时都在各自医院，不怎么来往，但互相间都认识。一旦有人被查处，消息就会在“圈子”里飞快传开，其他人就会暂时避避风头。
“有人上个星期就把车开回去了。我就是贪图再做几笔生意才没有回，早知道，我也回去了。”豆杰说，他们在上海非法运营行为也引起了当地卫生院的注意。“最近都让我们把车开回去，不允许承包了。”豆杰担心，“生意”可能做不下去了。但豆杰没想到，车子还没被当地卫生院收走，上海警方就盯上了他。
■对话嫌疑人
医院就是“地盘”
鲁云，河南周口市沈丘县人，高中文化。高中毕业后，鲁云在老家一个进出口食品公司做司机。后来，鲁云自己承包了货车，做起了运输生意。2009年，鲁云听同乡人提到“在上海开救护车赚钱多”，没细想，就跟着老乡来到了上海，开起了“黑120”。
2009年，鲁云第一次来到上海，首份工作便是跟着老乡去各个医院病房发小广告。善于察言观色、有点小聪明的鲁云，很快摸清了“黑120”的一套“规则”，他不再满足于做一个基层推广员，每月领取并不高的“薪水”。他开始从“二老板”处自己承包120急救车，当起了“三老板”。
9月4日凌晨5点，专案组浦东分区指挥部问讯室，记者试图通过与鲁云的对话，窥探他的一些想法和“管理思路”。
问:怎么想到做这一行？
答:我们老乡都在做这个行业，他们到上海来后都赚了钱。我发现这个赚钱方式比我开车当司机要好多了。我是层层转包的，利润没他们高，我一年就十多万，听说好的能有几十万。
问:你一般都在哪些医院？一次车的流程是怎么样的？
答:我们通常在长海、浦南、东方、肺科、六院等几家医院。如果护工或者是病人家属直接找到我们，我们就会先谈好价格和时间，然后在约定的时间过去。一辆车就是我和老婆两个，我开车她护理。我们都是划分好地盘的，我不会跑到人家的医院去发广告，人家也不会到我这里来，这是行规。除非我忙不过来，找人家帮忙。王华我们也认识，但不熟悉。他被抓了，我们圈子里面都知道的。
问:医师资格证、名片、发票哪里来？
答:都是我们自己买来或者打印的假证。医师资格证是从网上买的，如果家属要看，可以忽悠一下。但从来没人要看过。医院公章是自己私刻的。名片自己印的，上面“跨省急救中心”名字都是乱写的。
问:获利如何分成？
答:比如去一趟福建，一次9000元。去掉油费1800元、过路费500元、提成2000元，剩余近4000元就是盈利。盈利还要支付房租、车辆保险，维修之类的开销。剩下的还要开工资给几个小工，一人一个月两三千元。
问:不怕路上病人出意外吗？
答:我们告诉他们，我们和医院的车一样正规，还会展示医疗设备等。上车前会签一个协议，表明路上如发生任何意外都与我们无关。
问:难道没有被查到过吗？
答:有的，2009年的时候查到过一次，还扣了车，罚了1000元，后来车子就还给我了。我回了一趟老家，避过风头后再来。
■提醒
一辆正规120配1名医生2名急救员
正规的120救护车主要有以下几个特征:
●车身有蓝色图案带，写有“上海市医疗救援中心”或车辆所属单位的全称，车内配备监护仪、呼吸机、氧气瓶、除颤器、心电图机、吸痰器、担架、急救箱等全套急救设备，同时配有着制服的一名专业医生、两名急救员，遇险时可以当场实施救治。“山寨”救护车不少是由小型面包车、依维柯车等改装而成，车顶部装有蓝色警报灯，车身上喷有红十字标志，不少还标有“急救”、“ICU”、“跨省急救”字样。有的“黑120”居然把ICU写错成了IUC。
●“黑120”车内只配有担架、气垫床、氧气瓶和急救箱等简单设备。多数没有配备急救设施，即使有也是“装装样子”。同时，车内没有医护人员，只有一名司机。上海的120全部是沪牌，“黑120”则多数是皖、豫、苏等外地牌照。
●根据有关规定，目前仅上海市急救中心的625辆120急救车可以对社会提供急救或者转院服务并收费，其他车辆均无服务和收费资质。
(本文涉及的犯罪嫌疑人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