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信芳之女周采芹:第一位华裔邦女郎
图片说明:周采芹与母亲裘丽琳
即使不提父亲周信芳,周采芹本身也是一个传奇——她是伦敦皇家戏剧学院首位华裔学生(多年后成为该院首位华裔院士);她是1960年代红遍伦敦西区和百老汇的“身高一米五的炸弹”;她是第一位华裔邦女郎(两次出演《007》电影系列);1970年代做地产生意赔光了所有的积蓄,从昔日的女明星变成弟弟开在洛杉矶的著名Mr.Chow餐馆里的女领班;到保险公司当打字员被告知不胜任这份工作……人生跌到谷底。
她一直说“至今还没有教会自己相信命运”,但周采芹的人生还是因为戏剧重回安顿,在波士顿的一个践行“贫困戏剧”理论的职业剧社,度过三年苦行僧般的演员生活。她迷上了表演理论,在塔夫茨大学攻读戏剧硕士,那段求学时光给了她从未有过的“解放”:“我再也不需要东跑西颠才觉得有活力,也不用到谈情说爱中去逃遁躲避”。1981年,受曹禺和金山的邀请,她成为中戏自早年莫斯科艺术剧院撤走专家以后,第一位到任的“外国”老师,她在课堂上教学生瑜伽却不准他们带纸和笔……
1994年,58岁的她叩开了好莱坞的大门——出演好莱坞历史上第一部全亚裔主演的电影《喜福会》,轰动全美……上周,为了参加“纪念周信芳诞辰120周年”系列活动,她回到故乡上海。
采访中,她思维敏捷、言语犀利。她告诉记者,“我17岁出门的时候妈妈就告诉我,你要给中国人争气,你要给演员争气,你要给女人争气!现在我快80岁了,我要给老年人争气,所以我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退休。”去年刚拍完《神盾局特工》在内的三部电视剧和一部电影。马上,英国还有一部电影在等着她。
当演员 最骄傲的是自己的舞台剧
记者:你成为演员,跟父亲有关吗?
周采芹:当然有关系,我虽然不是京剧演员,可是我可以拿他的东西来帮助我做西方戏剧。事实上,我爸爸当年也受到很多外国很棒的演员的影响。我新近听到一个笑话,这样说也许要得罪人。我听说中国有三个表演体系:斯坦尼、布莱希特和梅兰芳。戏剧哪有这么简单,要知道布莱希特现在在德国根本就无所谓了。我在教中戏的时候,我一进去大家都拿着笔和纸,在写什么?潜台词。潜台词都可以写成一本小书了,我觉得这是发疯了。演戏是在台上演的,我说你们进我的教室不准带纸和笔,要记得你们的表演是从身体里出来的。我爸爸真正的伟大就在这里,他很早就知道了,包括以丑为美和追求真实。
记者:你的书里反复提到60年代,辉煌的伦敦西区的戏剧生涯,还有后来的百老汇。作为一个中国女孩,你是如何征服西方观众的?
周采芹:我妈妈最喜欢说英国的一句谚语,Where there’s a will, there is a way(有志者,事竟成)。所以我年轻的时候,再苦也无所谓,因为我年轻啊,而且我没有觉得苦。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我没有被外国人歧视。第一,语言我已经通了,语言不仅是工具,而且是一个战具!尤其是英国人,都很厉害的,你一说话,他马上知道你是什么人了,连出租车司机都是这样的。第二,我是周信芳的女儿,虽然别人不知道,但我自己知道。
当年,华裔女演员最吃亏的是找不到好角色,最多就是花瓶。这个就要靠自己慢慢把这片天打下来。我有时同情现在的年轻人,因为技巧可以学到,但是如果演戏的机会不多,演技就出不来,我爸爸也是江湖巡演一路磨练出来的。所以当年我自己就巡演很多,到后来各种观众我完全不怕。要跟最好的演员和导演合作,他们会帮助你越做越好,但在当时这对于华裔演员来说很难。
记者:你也是第一个华裔的邦女郎。
周采芹:邦不邦的我根本就无所谓,我最骄傲的是我舞台剧。不过我也理解,因为大家知道的是《007》的电影,舞台剧你们看不到。《007》我拍了两次,我自己两次都没有看过。我对这种戏没有兴趣,但是片酬大得不得了。有时候观众会问,那些好演员,为什么都愿意去好莱坞的电影里演小角色,因为只有赚来钱,他们才能继续维持舞台剧演员的生涯,我也是这样。
记者:《喜福会》第一次令好莱坞正视了真实的华裔形象。
周采芹:我是好莱坞电影里第一个真实的东方女人形象,这毫不夸张。之前,华人女性只有两种角色,佣人或是三从四德的妇女。男人则不是弱者就是流氓。东方演员长期以来是被压迫的。我是反抗者,虽然代价很大,但我觉得是值得的。
记者:你是如何“反抗”的?
周采芹:我妈妈告诉我,我是最好的女孩,所以我从来不会低声下气。我第一次在好莱坞演戏,就跟导演说“什么什么不对”,边上很多东方演员就瞪大了眼睛问我说,“我们居然可以跟这么导演说话?”
中国人 年轻人对传统需要“自觉”
记者:传统艺术,比如京剧,在当下面临式微。
周采芹:这不单单是中国的问题,国外也一样,传统艺术的舞台越来越小,比如在日本,能戏是宝贝,但圈子小得要命,而且老师教学生表演,你知道谁来看?只有学生和老师,可是这些都是宝贝,一定要去宝贝他们。现在有电视电影,有互联网,所以我有时真的觉得一点儿也不羡慕和嫉妒你们年轻人,因为你们将来了很可能就变成被机器欺负的一代人。
记者:您是说年轻人对传统更需要有一种“自觉”。
周采芹:我在教中戏,我是第一个教瑜伽的人。为什么?因为是气跟声音的关系,学放松。我跟这些学生说了,你们知道吗,其实中国比瑜伽好的东西也有的,太极,他们都觉得是老太婆、老头子学的,你知道在英国皇家莎士比亚的剧团,每一个外国演员都会。已经很多年了。这也是气啊,这么宝贵的东西,其实要从小的时候开始。这是真正我们自己好的东西。现在中国舞台上京剧的观众觉得京剧过时,所以我真的很佩服现在从事京剧的年轻人。
做女人 最不喜欢被人叫“太太”
记者:17岁妈妈送你出国求学,就告诉你一定要做一个“女强人”,这在当时绝对是“叛逆”的想法。
周采芹:因为我妈妈也是一个女强人,她为了爱情追随我爸爸,她胆子那么大,当然那个时代女人的叛逆只能是体现在爱情上,我妈妈要是活在当代,完全可以在职场做一个CEO了。女人,像我这一代,我也没有什么选择的,你要么做职业控,要么守住家庭。当然,现在的女人,可以两者兼顾。我妈妈从来没有告诉我要嫁一个有钱人,她总是说,要有学问,要有本领,女人才能自由,随便哪里都能去。这是对的。
记者:你一再提到,非常讨厌“剩女”的说法。
周采芹:我现在真的可怜你们年轻人,对不起我是女权主义。女孩子我很喜欢,男孩子真讨厌,宠嘛宠得要死,当然他们也可怜,小学中学压力,要考最好的大学,要找工作,要结婚,而且结婚,一定被问有房子吗?所以社会把责任都放在女人身上,你不要当剩女,于是终于找到一个男人,爱不爱你无所谓,只要有公寓和汽车。当然比较幸运的是你爱他。结婚以后,要孩子了,生男孩还是生女孩,又烦恼。现在好一些,但还是会有重男轻女,所以我一直跟那些做了父母的人说,幸运你生了女孩子,因为将来是女孩子照顾你,不是男孩子照顾你。好,那你们的青春到哪里去了?没了。青春是非常短暂的东西。
记者:你也讨厌“美女”的称谓?
周采芹:《水浒》里有几种女人,第一种是“美女”,我最不喜欢这个称呼了,为什么?你不美,就不是女人了?就是“丑女”?不能说这种话的。《水浒》里,美女根本不是女人,是东西,给来给去;然后40岁以后就不是女人,35岁已经不是女人了,就是“老太婆”了,没有性别了。第三,像穆桂英这些京戏里的女人,现实里哪里找得到?那是男人想象出来的女人。
我又要得罪人了,昨天看《秦香莲》,几百年的东西,真的很美。可是京戏的女人里面,要么是青衣的好女人,要么是花旦的坏女人,中间状态是没有的。那个好女人总是为男人,坏女人总是害别的女人,所以可以说创新京戏是对的,这是创新的价值的一部分。京剧很美,有时也很封建,很现实。
记者:(周采芹曾说过“男人在我的一生中都很重要,他们按顺序排列,依次为父亲、儿子、朋友、情人和丈夫,但我从来都不需要他们供养。”)在你的排序里,丈夫放在最后一位。
周采芹:我最不喜欢人家叫我“太太”,我说我不是太太,你也不要叫我太太。很沉闷。因为我不是一个妥协的人,一个不妥协的人是没有办法跟别人住在一起的。不过也没有什么,我现在只觉得两件事情没有做到,一个就是想有一个女儿,还有就是一条大狗,因为没办法,我要世界各地走,除了俄国,别的地方都去过了。
来源:解放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