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网》 | 章玉贵:发达国家别忘了“先富”的初衷与责任
围绕世贸组织(WTO)改革,以美国为代表的发达国家和以中国、印度等为代表的发展中国家分歧严重。其中最主要的分歧在于:维护还是削减发展中国家在WTO框架下享有的“特殊与差别待遇”。美国建议,WTO成员国满足下列要件之一:被世界银行列为高收入经济体、是经合组织成员、是二十国集团国家范畴、占全球贸易0.5%份额以上等,就不能算发展中国家。该提案意在剥夺发展中国家在WTO享有的最惠国待遇原则、非歧视原则、制定规则的多边框架、特殊与差别待遇等,理所当然遭到中国、印度、南非等发展中国家坚决反对。
这延伸出一个经济学中常被讨论的问题:何谓发达国家的标准?众所周知,得益于一代又一代经济学人的探索,现代经济学在过去300多年发展进程中形成一系列被称为“模型”“定理”的基础理论。这些基础理论不是现实世界的直接描述,往往是无法在现实世界兑现的“黑板经济学”,但它们为分析现实世界的问题提供了基准或参照系,也提供了重要的分析视角。事实上,关于发达国家、发展中国家、最不发达国家等概念的界定及相关标准的划分,1944年以来,无论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贸组织还是经合组织的经济学家,都做了大量严谨而扎实的研究,也据此为以扶贫与促进发展为重要使命的国际组织提供了诸多有价值的政策建议,对缩小南北鸿沟发挥了一定作用。
笔者认为,发达国家、发展中国家以及最不发达国家等概念的划分,既有符号意义,也有实体意义。更关键的是,这些概念本身,很大程度上是工业化导致全球分工发生重大变化乃至资源配置显失公平的产物。
某种意义上,发达国家与先行工业化国家是同一概念,即工业革命以来,以英国、法国、德国、意大利、美国等为代表的欧美国家,借助技术进步和人力资本积累率先完成工业化,并在完成财富原始积累的同时,迅速扩大其在区域乃至全球的资源配置权。东亚的日本,也经明治维新完成工业化,迅速赶上欧美列强,由此跻身最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之列。世人皆知,“七国集团(G7)”就是世界上工业化最先进的七个国家在上世纪70年代形成的俱乐部。
在G7国家看来,历史以及绝对实力赋予了它们作为全球政治、经济、安全体系担保人的角色。其中,作为世界上最早实行工业化的国家,英国先于美国成为全球超级大国,是19世纪全球真正意义上的担保人,也是金融帝国主义的早期代表,英镑本位制曾长期主导全球金融体系。甚至在二战结束后,英国依然凭借帝国惯性和精明的国家战略,与美国一道扮演全球经济与金融体系的担保人。而英美之所以先后成为全球体系担保人,依靠的除了傲视他国的工业与贸易体系,更有其他一些特殊优势,比如密布全球的海上力量投送与打击体系、柔性商业干预和无形的金融控制体系。
作为超级大国的美国,在二战后建立起一套严密的机制化霸权。所谓机制化霸权,是美国通过左右一系列国际组织、机制和联盟建立起来的秩序范式。美国凭借对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国际组织的主宰,把持制定国际金融规则的权力与话语、敲定金融市场价格水平的霸权以及有关各种金融工具与头衔的创意决定。华尔街、七国集团、各式精英俱乐部、独霸全球的金融专才资格注册机构等,都是美国主宰世界金融秩序的符号。
美联储自1913年成立以来,很快与美国财政部以及庞大的商业银行与投资银行体系结成一体,共同服务于美国的国家利益和战略。从经济角度看,美国的国家利益首先表现为美国全球金融分工地位的维系,其次是经由美元本位低成本地占有别国资源,或是对外辐射经济成本。当年,苏联试图以军事力量为先导,取代美国成为世界头号强国。但苏联领导人忘了:苏联傲视美国的地方确有不少,例如自然资源、强大的动员能力等。但苏联有一样东西远远赶不上美国,那就是卢布。虽然卢布当时看起来也很强大,但只限于苏联势力范围之内。而美元却能用来配置世界范围内的资源。于是,同样是搞军备竞赛,苏联一开始还能咬牙坚持,渐渐就难以维系了。而美国根本不愁没钱,因为它可以只花自己的一部分钱和资源,大多时候花的是别国的钱或低成本占有的别国资源。
时移势易,曾经的“日不落”帝国早已力不从心,曾经的唯一超级大国美国也日益难凭一己之力担任全球经济担保人。西方世界在感慨,世界格局正朝着如下形势演进:美国作为霸权国家仍具领导地位,但越来越丧失绝对优势地位;多个次级经济和军事力量中心迅速崛起;数种储备货币并存,全球公地(Global commons)保护职责由一国扩散到多国,竞争和动荡成为新的常态。只是,正如英国《金融时报》所言,对美国和其他一些富裕或发达国家来说,坦然接受这种格局演进似乎并不容易。
以美国为代表的一些发达国家好像忘记自己是如何“发达”的了,它们越来越不愿对促进整个世界共同发展承担义务和责任,而是光想着怎样维护自己已有的一亩三分地。以中国、俄罗斯、印度、印尼等为代表的新兴经济体,尽管在经济增长、技术进步、国际贸易乃至金融领域取得耀眼成绩,但就大多数指标而言,它们与美国等发达国家确实还有很大差距,还是不折不扣的发展中国家。
经济学家过去对于发达国家、发展中国家和不发达国家的界定与划分,目的之一就是促进各国之间“先富带后富”实现共同发展,发达国家不能忘记这个初衷,不能形成“我是发达国家就得永远绝对领先”的范式依赖,不能只允许自己富裕而不允许其他国家也富起来,甚至以阻断别国的发展权相逼。
(作者系上海外国语大学国际金融贸易学院院长)
初审 / 编校 / 吴琼 责任编辑 / 吴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