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日报》:逝年如水 百年有光 ——追忆著名语言学家周有光

16.01.2017  00:32

周有光先生晚年留影。 郭红松摄/光明图片

周有光与夫人张允和 光明图片

周有光部分著作 光明图片

著名语言学家、中国文字改革的推动者、《汉语拼音方案》主要创制人之一周有光先生14日去世。就在1月13日,他刚刚度过自己的111周岁生日。

“来时迎,去时送,万事顺应自然,万事莫要勉强,就是最好的了。”周先生曾说:“我是活一天多一天,每天都是赚的。我99岁生日就是在医院里过的……病愈回家再过斗室读书生活,消磨未尽的尘世余年。”

“通过门玻璃看到先生安详地躺在那里”

周先生曾戏语:“上帝糊涂,把我忘掉了。”人愈老,愈加童真。他把81岁视为1岁,从头开始计算年龄。他92岁时,收到一份贺卡。上面写着:祝贺12岁的老爷爷新春快乐!老先生高兴得不得了。

“13日下午4点我还看到他,那时处于半昏迷状态,但是我们不知道,以为他在睡觉。今天早上知道他故去,心里一直很难受。”教育部语言文字应用研究所研究员陈章太自1984年住在周先生楼下,与周先生成为邻居已经32年。

周有光先生的学生、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中国语文现代化学会名誉会长苏培成给记者讲述了他与老师的最后一面:“12日,中国语文现代化学会30多人一起去给周先生祝寿。保姆说先生在休息。怕带了病菌,我们就没进去,只在他的门外,通过门玻璃看到老先生安详地躺在那里。”

“我只是一个设计者”

只有怀念。

走入21世纪,人们愈加发现这位世纪大学者不一般。是返老还童?如此年纪,思路敏捷、思想深邃、观念前沿。100岁之后,他陆续出版《百岁新稿》《朝闻道集》《拾贝集》《周有光文集》等书籍。

“他一生追求治学,为学科发展和社会进步作贡献,不考虑名利,就是想做实事一辈子,不断地耕耘、写作、创新。”陈章太说,周先生是一位语言文字学和社会文化学的大学者。

“他是人民的语言文字学家。用智慧改善了国人的语言生活,提升了国家走向世界的能力,促进了国家信息化的水平,值得国人向他致敬!”在北京语言大学党委书记李宇明看来,周先生是汉语拼音方案的主要设计者和国际传播者,开创了现代汉字学。

50岁,周有光扔下经济学,半路出家一头扎进语言学中,勤奋耕耘,终成语言学大家。1955年,他在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担任汉语拼音方案委员会委员。他主持了汉语拼音正词法基本规则的制订,提出正词法的基本原则和内在矛盾。1979年—1982年,他出席国际标准化组织的文献技术会议,使该组织通过国际投票认定拼音为拼写汉语的国际标准(ISO 7098)。他还参与国家不少重大的文化建设工作,如《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的编译、《中国大百科全书》的编撰、《汉语大词典》的编写等等。

在诸多成就中,大家最了解的就是汉语拼音,社会上总有人说他是“汉语拼音之父”。“我问过周先生,他说:‘这句话不妥,我只是一个设计者。’”陈章太告诉记者。但是,周先生确实在汉语拼音的制定、推行中贡献最大,因为他提出了一个最完善的汉语拼音方案,而且最早主张采用拉丁字母式的汉语拼音。他不仅在汉语拼音的制定和推广、比较文字学等方面贡献卓著,在语言规范化、现代化发展和汉语拼音应用现代化、智能化、信息化、国际化等方面的成就和影响,也是巨大的。

在语言学家陈光磊看来,周先生看问题有两个眼光:“世界眼光”和“历史眼光”。世界眼光,就是要有空间的概念;历史眼光,就是时间的概念。他的文章都是从古讲到今,他的学术研究,站得比别人高、看得比别人远、做得比别人深。

从未停止思考的“周百科”

与周先生相熟的语言学家李行健沉浸在悲痛之中。“在多年的交往中,先生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淡泊名利、为人随和。他知识渊博,特别是对现当代世界百科知识的掌握,现有的语言学家恐怕少有出其右者。沈从文先生曾戏称先生为‘周百科’。”

1988年漫画家丁聪先生给周有光和张允和画像,标题是“新潮老头,白发才女”。于是,“新潮老头”就传开了。李行健认为:这个概括是很恰当的。

尘世岁月,思考不止。退休后,周先生在斗室里看书、读报、会友,以书为伴,以文寄思。2009年,复旦大学语委《雅言》名誉主编潘佳第一次拜访了周有光先生。他说:“那一次改变了我的命运。”因为先生“平实的语言和缜密的思维,让我一下子认清了语文现代化的历史、职责和方向,使我从懵懂的报纸学生主编走进了语文现代化的大事业。”

学思知行,百余年沧桑幻化的思考,在先生的字里行间流转,让后来者彻悟——

“老来回想过去,才明白什么叫今是而昨非。老来读书,才体会到什么叫温故而知新。学然后知不足,老然后觉无知。这就是老来读书的快乐。”

他在自己的书中谈感悟:“与时俱进是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能与时俱进,就能站立在时代的前沿。不能与时俱进,必然被时代所淘汰。”

人生是一场马拉松,不在一时之长短

与周先生接触过的人总会记得他孩童般的笑。经常是讲着讲着,周先生便笑出声来,乐不可支、合不拢嘴。

“这一百多年,我遇到许多大风大浪,颠沛流离二十年。但不都过去了吗?我年轻时候,身体不好,健康不佳,生过肺结核,也患过忧郁症。我结婚时,我们家的老妈妈就偷偷地算了一个命,算命先生说,不行啊,这一对夫妇只能活到35岁。我当然不信了,可是觉得很有趣,现在两个35岁也不止了。可见生死不要太在意,每一天好好活着就好。”人们还记得他的讲述,人生就是一场马拉松长跑,不要太在乎一时之长短。

人们会饶有兴趣地听周先生慢慢说道怎么就成了“观赏动物”:“2003年冬天到2004年春天,我重病住院,人们听说这里有一个百岁老人,就到窗子外面来偷偷看我这个老龄品种,我变成医院里的‘观赏动物’。”

什么是举杯齐眉?“我和老伴有一个好习惯,每天上午10点钟喝咖啡,喝咖啡的时候我们都是举杯齐眉。古代人举案齐眉,我们是举杯齐眉。举杯齐眉就是相互敬重,夫妇当然要相互爱,但光是爱,还是会发生矛盾,还要相互敬重。”

今天,人们想起了周先生的更多往事,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孙玉文说起周先生和王力先生的交谊,周先生一直将王先生当作自己的老师;陈光磊还记得周先生得知复旦的学生办了一份语言文字小报《雅言》后,主动寄来稿子;苏培成教授记得周先生给他的75封信……

“朝闻道,夕死可矣。”周先生曾说,这是最好的长生不老滋补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