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那么大,我却把故乡弄丢了
故乡的告别
还是那个蒋林村,在记忆里永远都是这个样子。
北边是“后小河”,河上那座桥是进村的唯一通道。小时候,每当父母去镇上的集市,临近中午时我总在那桥上等,盼着父母带回来一些好吃的。村子南边,过了“翻身河”就是望不到头的农田,我家的田也在其中。大概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农忙时我就跟着父母下地干活了。插秧时跟着插秧,收麦子时也拿着一把镰刀模仿大人们的样子。村子往东,穿过一片农田,就是我念书的学校。我的幼儿园、小学和初中,十年最无忧无虑的光阴都被圈在了那个围墙里。
我是村子里第一个到北京上大学的孩子。十五年前,在邻居们的目送下,我坐上强龙哥的摩托车,离开了这个养育我十八年的村子,那天父亲特意放了鞭炮。 或许那时的鞭炮声,就是这个村子对这个孩子的告别,只是我全然不觉罢了。
后面的日子,念书、工作、结婚,我在北京安了家。再后来,父母也跟着到北京帮着带孩子,我回村的频率变得越来越低。最近一次回去,是两年多前,送别一位至亲,10天的时间我瘦了15斤,那是我人生中最黑暗和伤痛的一段记忆。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我的故乡,一切都不再是记忆里的样子。熟悉的人越来越少,同龄人都在外打工,看着我长大的老人们相继离世,我印象中那些四五岁大的小孩儿们现在也已结婚生子。村里的学校也拆了,初中被并到了镇里……
当一切都渐渐地物是人非,故乡突然变得模糊起来。 故乡是什么?究竟是那个物理意义上的地名,还是那个地名之上承载的记忆中的人和事,以及那些极乐和深忧的时光。
无处可寻的归属感两年前那段黑暗的过往之后,我决定在老家的县城买套房。我和父母说,这个房子,不管多少年之后,都是我在老家的一个落脚地。
在村里,邻居家大都建起了楼房,我家的砖瓦房子显得越来越破旧,那还是父母在我四岁时建起来的房。还有一个我不愿意讲出来的原因, 我希望我能与故乡有一个新的开始,一个新住处或许能让我逐渐忘掉一些记忆。
当精神上的故乡逐渐模糊,当物理上的故乡物是人非,我希望用一套房子重塑我与故乡之间的情感。归结起来,就为了可怜的三个字——归属感。
我在北京生活了15年,在这里有了房子,有了家庭,成了所谓的中产阶级,可在这座城市终究无法找到任何的归属感。这是我生活工作和交税的地方,在我的潜意识里,这始终是他们的北京。
毕业时,我曾经在上海和北京之间纠结过。那时候的我更喜欢北京的大气,不习惯上海的斤斤计较。不过,这些年却开始越发喜欢上海。和朋友聊天,竟然不少人都有同感。后来大家得出一个结论,其实并非上海给我们的印象变好了,只是北京越来越不招我们喜欢了。
由于工作的原因,我要在北京和上海之间来回飞,上海的公司总部甚至给我留了个工位。我一度也考虑过离开北京,把家搬到上海来。但真的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面前时,却又开始舍不得。即便我真搬到了上海,也不会找到比北京好一丁点的归属感。想想又何必。
我把故乡弄丢了做了十年记者,国内国外去过很多城市,却没有一个地方能让我找回丢失的归属感。 世界那么大,我都看过了,当回头望一望,却发现把故乡弄丢了。
有一个场景,我至今记忆犹新。在产房外,我和母亲焦急地等待着里头的消息。产房外还有很多和我们一样的人,但凡是外地人,在外头等待的基本都是一两个人,而当地人,则是浩浩荡荡的一帮人。那时,我突然很羡慕这些当地人,在这个城市里有那么多的亲戚和家人。那是我永远也体会不到的一种感觉了。
我一直有一个奇怪的念头,已经忘了是什么时候跳出来的了。那就是“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会埋在哪里”。我曾经非常喜欢看林正英的僵尸片,那些僵尸都是客死他乡的异乡人,死后变成僵尸,被赶尸人赶回故乡,入土为安。我突然想,我这种把故乡弄丢的人,死后会不会也变成僵尸。
在很多人眼里,或许会觉得我过得很好。林语堂说,人生不过如此,且行且珍惜,自己永远是自己的主角,不要总在别人的戏剧里充当着配角。我们都在努力扮演着主角,但只有自己知道,在水泥钢筋的丛林中穿梭着的我,还没有死,已经变成了僵尸。
写下上面这些乱七八糟的文字的时候,我手机里一直在循环播放着李志的那首《你离开了南京,从此没有人和我说话》,一首没有歌词的歌,却莫名觉得和我此刻的心情很搭。在下着小雨的深秋的夜里,我在上海写下了对于故乡的执念。在来的飞机上,我又翻了翻林语堂的《人生不过如此》,书中开头回忆自己故乡的那个章节,或许有些人看了无感,我却湿润了双眼。
(本文作者:胡言一派,文章来自微信公众号祁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