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乡土瓜果的酸与甜 销售危机如何面对?
明朝,17世纪初的一天,一粒来自北方的桃树种子,被中国古代农业科学家徐光启装入行囊,走了几十天,来到他的家乡松江府上海县,钻进一片完全不同的土壤。湿润、温暖的空气和土壤,让它在代代孕育中发生异变,桃肉从硬质变得柔软、甜美、多汁。它后来被取名上海水蜜桃,上海也由此成了世界水蜜桃的故乡。
上海成陆晚,水果品种皆为外来,桃是本地最早的水果品种。时光荏苒,黄桃、蟠桃、油桃、蜜梨、葡萄、蓝莓……一棵棵碧绿的植株和藤蔓将上海的土地变得立体,上海由此有了“地产瓜果”的概念。而今,它们迎来一次危机,能否顺利通关并华丽转身?
水果格局的变迁
上海地产每一种水果,都有讲不完的故事。
眼下,香甜可口的南汇水蜜桃正值上市,其中一个品种叫做“大团蜜露”。上世纪60年代,南汇大团镇一个桃园里的一株桃树上,生出一根与众不同的枝桠,结出的桃子又大又漂亮,且风味更佳,技术人员便将其嫁接,稳定后成为广泛种植的大团蜜露。
长兴岛的柑桔,是上世纪70年代为调整农业结构,从浙江温州引进的日本品种。因柑桔怕低温,便选择在长兴岛、崇明岛和南汇大治河两岸种植,河水白天吸热晚上散热,小气候对柑桔生长有利。柑桔为当地农民提高收入立下汗马功劳,上海市农委种植办调研员瞿元弟回忆,当时大米是0.1元/斤,即使柑桔只卖0.05元/斤,它的亩产可达5000-6000斤,农民收入也能大大提高。
8月中旬即将上市的奉贤黄桃,色泽艳丽,肉质柔韧,它是上世纪80年代以来上海市农科院培育出的“锦”字系列优良品种,发展至今包含了许多农技人员的心血。现任上海市农科院林木果树研究所所长的叶正文说,当年发现黄桃树冠下部的果子受光量不足,颜色和品质无法和上部的相比,对整体品质影响很大,便想办法增加下部受光量,甚至曾经想用灯泡补光,但成本太高。后来采用当时新问世的反光膜,一下子就攻克难题。而这仅仅是当年采取的六大技术手段之一。
但并非每种引进水果都能顺利生长,这当中有自然原因,也有社会原因。留在很多人记忆里的上海蜜梨,肉质雪白细腻,汁水丰富,可如今几乎销声匿迹。原来,上海蜜梨是上世纪50、60年代从日本引进的品种,一度深受市民欢迎,但70年代起种植面积逐渐减少。究其原因,主要是黑星病和轮纹病等病害难以抵御。还有一种梨树惧怕的锈病,竟是因柏树种植而起。在梨树种植初期,柏树还非常少,由于锈病只有寄生在柏树上才能过冬,故梨树周围必将柏树清掉,但后来城市里柏树越种越多,锈病便有了栖身的地方,梨树也因此遭殃。
几十年来,水果种类有进有退,慢慢形成现在十几种水果主打的格局。
微观优质水果种植
金山吕巷水果公园“施泉葡萄”园里,卢玉金刚送走一批客人,远望去还有好几拨客人在游览。他身后,是正在忙碌装箱的工人们和一眼望不到头的葡萄大棚。
在近千平方米的观赏大棚内,青翠欲滴的葡萄叶片下,挂着一串串身披白纱的葡萄,或碧绿或深紫,摘一粒放入口中,清新的甜味顿时溢满齿颊。
朴实的卢玉金低声讲起多次得过全国金奖的“施泉葡萄”。
“想葡萄好吃,下的功夫就要大,土壤是好果的第一步,土壤的关键是施有机肥。”不愧是整天泡在果园里的农技专家,张口就是技术。原来,冬季葡萄采摘完毕后,要深翻土地,施有机肥改良土壤。金山有养鸡厂、养猪厂和光明集团的奶牛厂,有机肥料丰富,可是鸡与猪多是速生养殖,粪便里含有抗生素,不能使用,只有牛粪可用。牛粪肥力低,如果施鸡粪一亩地1吨足够了,牛粪则要施3-4吨,大大增加了劳动量。
好葡萄的产量也需控制,亩产只能在1500斤左右,普通葡萄的产量通常可达2000-2500斤。“亩产每高500斤,化肥量就要成倍增加;产量高,枝条就留得密,病虫害也会严重,药水喷洒量也大。”卢玉金说,降低产量可自然将投入的化肥和药水量降下来。
他自己的葡萄园有200亩,全部大棚种植。大棚的优点是能够模仿葡萄喜欢的北方干燥气候,也可降低湿润带来的真菌病害,从而减少农药用量。
杭州人卢玉金从农业大学毕业后,二十多年一直种植葡萄,2000年上海成片大规模种植大棚葡萄时,他应邀来到上海,后创“施泉葡萄”品牌。
卢玉金介绍,他的上海施泉葡萄专业合作社共有1570亩葡萄园,品质控制严格,各个农户责任人每个月集中一次,交流生长情况。每年验货后才能贴牌,只要有一点不达标,当年就别想挂“施泉”的牌子。
上海要有特色农业
“施泉葡萄”反映了上海合作社种植并经营特色农业的生产模式,严格控制下产出的果品,质优价高。
这样的果品符合上海的消费需求。叶正文说,上海本身有相当大的高消费群体,需要本地提供品质上乘的特色农业产品;对农民来说,上海土地有限,种植大众农产品,效益不好,特色农产品能大大提高农民收入;从农村与城市的互动来看,农业不仅满足物质需求,还有观光休闲的旅游功能。
上海为发展特色农业投入不菲。1986年起,上海市农委和市财政局启动区域特色农产品生产基地建设规划,2013年再度发文加大力度推进,截至2014年底,全市共建设区域特色农产品生产基地近140个,总投资额达7.74亿元,累计建设面积约4.45万亩,主要涉及蟠桃、黄桃、梨、葡萄、柑橘等上海主栽水果和蓝莓、火龙果、枇杷等小水果,以及花卉、食用菌、鲜食玉米等经济作物。
在特色农业的研发上,政府也肯投入,成立蟠桃、蓝莓等多种单一水果研究所,让科研人员放手尝试。上海市蟠桃研究所所长王忠在他的几百亩蟠桃园里便大展身手。他最新一项尝试是,让桃树由矮树改高树,“自由奔放”地生长。
“上海的桃树是矮树种植,为的是方便操作,但树的生长空间有限,也需不断修剪,产生很多伤口。”王忠笑言,“我想,植物和人一样,生长得不愉快,结出的果子也没那么好吃,不如改变它的生长方式。”今年春天,在上海市农委主导的“上海市果业产业技术体系”专项支持下,研究所建立了15亩省力化栽培新模式试验示范田,用架子将桃树“扶持”着向上生长,长到它的自然生长极限3-3.5米。这样,空间利用率增加,上部接受更多阳光,也无需用刀,树无痛苦。他还将树间距加宽,既为将来机械化操作留出空间,也考虑到将来“自由奔放”生长的桃树长大后,形成林荫道供游人行走。
销售危机如何面对
技术和投入固然到位,但上海特色农业有其“软肋”——销售,这也正是它这两年来遇到的危机。
多年以来,上海特色农业因产量小,主要以本地销售和单位团购为主,很少进入市场销售。但自前年开始,果农感觉到单位团购有所下降,近两年更加明显。原本不愁销路的果农开始担忧,一年到头就为这收获的二三十天赚点辛苦钱,万一卖不掉怎么办?以前不操心销售的政府官员焦心起来,果品滞销,不仅是经济问题,更是社会问题,去年这时候,已有果农写信给一些区政府,反映这样的担忧。
于是,从政府、合作社到果农,集体行动,寻找销路。政府和合作社在当中起到不小的推动作用,在市区办农展会,联系公园、社区直销,建市场推动销售,帮果农上农产品直销网站销售……但是,政府毕竟只能推一把,关键还要靠果农自身。
在与外地水果竞争的“白刃战”中,地产水果只好“挠头皮”。南汇一个桃农讲述了他寻找市场的经历。他说,自己找集贸市场很难进,那里的摊位是半年或一年的租期,没有流动摊位;工商曾经帮他联系好了市场,但由于他们的果品质量好,影响到老摊位的生意,遭到抵制,只好刹车;走批发市场风险太大,假设拉出去200-300份水蜜桃,批不掉的话损耗相当大;最难应付的是外地桃子的价格,他们上市早于本地桃,开始把价格打得相当高,等本地桃一出来,价格骤降,拖低本地桃的价格,可本地桃成本高,如果卖不到6元一斤,农户基本上没什么利润,必须卖到8-15元一斤,才能保证农户每亩地销售额达到10000元,否则桃农的热情就会大受影响。
品牌建设是未来之路
虽然这两年的果品都能销完,但各种措施拼接在一起形成的市场"策略",总显得有些零乱。
当地政府、合作社或果农,不仅不是市场专家,而且几乎很少直面市场。面对突如其来的市场困境,都皱起了眉头,说"种果树我们拿手,可跑市场……"市场不仅仅是销售这么简单。有识之士认为,上海特色农业想良性发展,恐怕还得请专业人士打造一下市场攻略,首先要建立的就是品牌,这是一个丰富的概念,包括产品定位、形象打造、品牌营销等多方面内容。
奉贤区上海锦乡农产品产销专业合作社理事长瞿宇超对区内产品的品牌建设十分担忧,因为一到收获季节,就有许多低价外地黄桃冒充本地果品,摆到马路边销售,赚取高额利润不说,还坏了本地果品的形象,而这样做的恰恰是果农自己。"想赚一点补贴收入可以理解,但这显然缺乏长远认识,而且监管起来非常困难,只能劝说。"
以假乱真的现象并不少见,浦星公路和南奉公路路口4年前建成的“南上海特色农产品交易市场”,不允许外地黄桃进市场,所以每到交易时节,总会有卡车一大早到市场外等着批外地来的低价黄桃。前几天,就在这个市场外,还有一辆卡车正在销售印着“奉贤黄桃”的纸箱,瞿宇超说,真正的“奉贤黄桃”箱是有二维码的。对此,政府虽然加大了打击力度,但仍难以禁绝。
可喜的是,上海特色农业应对市场的长效举措正在展开,奉贤黄桃已从种植不同成熟期的品种和种植方式上拉长收获期,并示范推广简易贮藏保鲜技术,减轻在一个月内集中上市的压力;上海金山农委主任张亚军对特色农业的品牌建设已经营数年,通过电视购物直销、销售网站和媒体做营销,树立质优价高的高端农业策略,以品牌带动全区农业的提升……
上海特色农业要打造怎样的品牌?目前尚看不清楚。有人说,未来“上海地产”也许会成为上海特色农业的整体品牌,成为美味、安全和高端的代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