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踪灰色职业:你需要车位吗？供给与需求“在路边相遇”
他们并非传统的行业，“三百六十行里没有这个行业”。他们游离于法律的边界，“目前的法律还没有明确的条文界定他们是合法还是不合法”。但同时，他们又确实解决了社会生活中的一些供给的难题，“公共资源和现存制度无法解决的问题，由社会资源来补充解决，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位于上海徐汇区汾阳路上的复旦大学附属眼耳鼻喉科医院，工作日的白天来这里看病的人络绎不绝。医院门口保安表示，医院本身的停车库不提供任何给外来车辆的车位，而汾阳路上可供社会车辆停靠的地方也一位难求，这就催生了一个新的“职业”——带客泊车。
你需要车位吗？
许轶预约了下午3时到医院看鼻炎，车开到五官科医院门口，才发现这里根本没有可以停车的地方。看看手机，跟医院预约好的时间快到了，而后面紧跟着的车辆排成长队……
就在这时，一个头戴鸭舌帽，身上背着个挎包的中年女子，不知从何处“瞬间”出现在车的左前方。“要停车吗？我带你去！”女子说着一口带安徽口音的普通话。“在哪里？”“就在前面，30米不到，一小区里。”“多少钱？”“20（元）”没有多少犹豫时间，许轶说了声“行”，就让女子上了车。
“你号挂了吗？”“还没有。”“你应该先挂号，停好车过来就能直接看了。”女子听起来熟门熟路。她给许轶指路，左拐右拐两个弯，来到汾阳路复兴中路某小区。小区保安看到有车子来，从保安室里走出来，也没跟女子打招呼，直接过去把小区铁门打开，让许轶把车停在靠近门口的一个车位上。
车停好后，保安让许轶在访客登记册上留了个手机号。“停多久？”在确认许轶下午5点前能走之后，才说：“10元一小时啊。”这时许轶才知道，停车费是另外付给小区保安的，之前说好的20元只是给女子的带路费。
有熟人才能入行？
阿娴（化名）是安徽涡阳县人，来上海12年了，一直和丈夫做着收废品生意，两个人月入2000多元，要供两个孩子上学。四个月前，经老乡介绍，阿娴开始在五官科医院门口做起了“带客泊车”，收入马上就上去了。
“我每天都在这里，星期六星期天除外，一天能带10个客人左右。”解放日报·上海观察记者算了算，一天10单，每单20元，一天能赚200，一个月就是4000多元。许轶是阿娴今天的第9个客人，她说再努力一下，今天可能突破10单。
带客泊车是个熟人垄断的行业。据阿娴说，在五官科医院门口带客的，10个里面有6个都是她老乡。阿娴手头有四个小区，最近的离医院就10米路，“一定要近，再远人家就不愿意停了”。
保安也是阿娴的熟人。“不用给他们钱，买包烟就可以了。”阿娴告诉记者，“我有个老乡就在小区里当保安，每天他的小区里能接收来看病的车辆20多辆，一天光停车费就能挣三四百，上交两百，自己留两百，加上基本工资，一个月收入都上万了。”
下午4时许，记者又随许轶回到小区取车。“你以后直接过来就可以啦，不用人带了。”付钱时，保安对许轶说，“你看她们，带一下路能收20元，我提供停车位才收10元。”
这个小区有20多个停车位，每天早上8时开始，小区业主都出去上班了，空出的车位就提供给去看病的车辆暂时停靠。“但是5点前必须走，不然居民下班回来发现车位被占了，会有意见的。”
保安指着小区门口的摄像头告诉记者：“你看这里有监控，每天有多少车辆，何时进来何时出去都能看到。”保安大叔说，“这笔多出来的停车费，小区会给我一点奖金，10块钱能拿几块钱吧。”
法理的界限在哪？
阿娴认为，带客泊车就是提供一种公共服务，中间收取应得的报酬。“如果你认识小区门卫，你也可以带客。”
“这可能是一种市场行为吧。”徐汇派出所民警表示，“医院门口停车不方便，市场有这个需求，就有人做这个生意。”
复旦大学附属眼耳鼻喉科医院，老上海也叫“上海市五官科医院”，是国家卫生计生委唯一的眼科和耳鼻喉科专科医院，医疗服务辐射全国各地。医院周边的交警表示，每天前来就医的私家车、出租车大量涌入，医院门口就会陷入交通“瘫痪”，堵得动弹不得。“这些带客泊车的人，把车辆疏散到周边小区，确实缓解了医院周边的交通压力。”
“在这个过程中，带路人付出了劳动，收取一定的费用，只要这个费用是合理的，属于合理的劳动报酬。”徐汇派出所民警表示，“但是如果收取的费用超出了合理的范围，比如把你带到那里，敲诈你500元或1000元，这就涉嫌诈骗了。”
据小区保安透露，这种情况确实出现过。“有时候带路的看到是外地车，而且是宝马、凯迪拉克等一些好车，就向对方要50元带路费，车主心想总比停在路边违停罚200元好啊，就答应了。”
但民警表示，收费标准目前也没有明确的法律条文规定，“只能说因为这种不是传统的行业，是三百六十行之外的偏门行业，所以法律还没有相关规范”。
政府作为的空间多大？
这种带客泊车的人在上海中心城区各大医院门口普遍存在，有的穿着统一制服，乍看起来是有组织的，但其实并不正规。政府和警方对于这种行为是支持还是取缔还没有明确的态度。
有经济学家认为，这是一种正常的市场行为，有需求就会有供给。医院的公共资源无法解决停车的问题，而附近小区白天有空的停车位，社会资源可以弥补公共资源的不足，这些带路人正好填补了空车位和需要停车的人之间的信息不对称。
对于小区而言，白天空出的车位，空着也是空着，增加了一个获利的机会。而对于带路者而言，也增加了他们就业机会。
社会学家则认为，不能从纯经济学的角度去看问题。“这些职业的确满足了一部分人的需求，但并不是只要有需求的存在，所产生的供给就都合理合法。”社会学家文军说，“如果这个‘职业’钻了政策空子而损害到其他人的利益，造成社会不公平，那么它就是不合理的。”
目前中国城市里的灰色职业大量存在，除了因为这些职业能满足部分人的需求，“还反映出社会管理的相对滞后。”文军指出，“如果正规渠道能满足人们的需求，那么就不会有灰色职业。”
“对于带客泊车这件事，根源是百姓不知道哪里有停车位。”文军举了个例子，“在一些发达国家的信息化社区，手机上网就能查询到附近有多少空的停车位，就不需要有带客的职业了。
因此，有专家建议政府应多从百姓角度出发，开发满足人们需求的新的职业。对于一些涉及大多数人公共利益的需求，政府应主动承担下来，用规范的方式让供与需相遇，否则，如果只是打击而百姓需求并不能得到满足，那结果也是有问题的。
“灰色职业不可能永远‘灰色’，最终都会发展为两种趋势，要么被规范化成为合法职业，比如家政服务，要么被淘汰而从此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