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派画家"周英华办展:系京剧艺术家周信芳之子
图片说明:聊到艺术,76岁的周英华眉飞色舞。
他的设计才华曾经在乔治·阿玛尼的精品专卖店里得到展示;他开在伦敦和洛杉矶著名的Mr.Chow餐厅,是约翰·列侬遇害前吃最后一顿晚餐的地方,而奥巴马总统4周前去过那里做客;他独到的艺术鉴赏眼光令安迪·沃霍尔早在1984年就专门为他创作肖像……76岁,他决定重拾画笔,当回一个画家。
周英华,在中国人的眼里,是京剧国宝级表演艺术家周信芳的儿子;而在西方,他是一个响当当的中国人。今年是周信芳诞辰120周年,4月17日,“麒派画家周英华”大展将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开展,为此,周英华特地赶到上海。在和记者两个小时的交流里,谈起父亲、谈起他13岁就离开的故乡,周英华哭了,而且哭了很多次。泪眼里,是一个怀着很多很多的爱、独自闯世界的中国小男孩。
曾经幸福的“小王子”把精力放在消极的想法里很浪费
在周英华的记忆里,父亲长时间活跃在舞台上,常常在孩子们睡着很久以后才回家。父亲的名气,让他们生活优越,而母亲有求必应的爱也令他没有什么烦恼。他是一个生活在爱中的孩子,一个幸福的“小王子”。但这一切在他13岁时戛然而止。1952年,母亲安排他和妹妹去英国念书,于是一个瘦弱的小男孩,带着绝望和惊讶,前往伦敦生活。整个世界都变了,唯一可以取暖的,是出国前父亲从早到晚陪伴自己的那两个礼拜的记忆。那时的他无法知道,从那以后,他再也没能见到父亲,再也没能跟父亲讲话。
晨报记者(以下简称“记”):和父亲相处的那两个礼拜,留给您怎样的回忆?
周英华(以下简称“周”):两个礼拜够了,我们每天都在一起。我那时候很惊讶,因为我们这些小孩平时几乎看不到他,更不要说整日整夜跟他在一起了。印象太深刻了,也变成非常珍贵的回忆。也许对我的人生来讲,心里面留下这样一个父亲,比稀松平常的父亲更好。不过也因为那个记忆太痛了,我现在已经不太想去回忆得太详细,就像一个甲胄那样,让我把它保护起来吧。
记:一个小男孩,13岁的时候就要独自面对世界活下去。您怨过父亲吗?
周:今天我们聊天,你应该已经知道我的个性,我不是一个消极的人。从实际的角度,我对父母和祖国的热爱,本身就已经超越了一切,如果把精力放在消极的想法里是浪费,那是有毒性的。你要利用好每一分珍贵的精力,创造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生。我的人生就是专注成这样的,就像一辆火车在穿越一个隧道,只有一个目标。
记:在您眼里他是一个怎样的父亲?
周:他是大师。那个年代,麒派出现以前,观众是闭着眼睛听戏的,但是麒派以后,观众是睁大了眼睛看戏的。我父亲当然也有弱点,这就是为什么他是大师,因为如果是大师的话,是能把弱点都利用好的。周信芳的弱点是声音的沙哑,但他巧妙地利用了这一点,创造了麒派艺术。
风靡欧美的Mr.Chow以美食为媒介展示中国有多伟大
作为一个在上海长大的男孩,周英华对两个事实深信不疑。一,父亲周信芳是史上最伟大的演员;二,中国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国度。
但是到了伦敦,被周英华奉为真理的这两件事似乎都被颠覆了。父亲的地位从巨星变成不为人知;祖国的处境更糟糕,周围的人普遍认为中国人是最卑微的,而中国是一个“早已没落的异域国度”。少年的周英华,为此心碎。
记:到英国以后,您做过演员、建筑设计师,最后是Mr.Chow的老板,表面上看是非常“华丽”的人生。您自己的感觉是怎样的?
周:我只能说是“生存”下来了。到英国之后,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人知道我父亲是谁,但我必须生存,我找到一条路,成为艺术家。因为要消除种族歧视的方式只有3种,要么你本来就是一个王子,要么你与众不同,或者你非常有创造力。我年轻的时候拍过16部电影,都是国际性的电影,但我是一个蹩脚的演员。我也学过建筑,可以说是一个不错的建筑师。然而绘画是我最钟爱的,我当年集中精力画了10年左右,那是非常艰苦的经历,因为那时候没有扶持艺术家的体系,所以我只能放弃。随后,我的职业道路改变了,做了当时中国人唯一可以在西方从事的职业——餐饮。我选择以美食作为桥梁和媒介,向西方社会展示中国有多了不起。当然从事餐饮这个职业,艺术才能一定是会被牺牲掉的,但也只能妥协。不过,我还是尽了一切可能做到最好,让每个中国人都引以为荣。
记:Mr.Chow做到了,它征服了列侬和奥巴马。
周:因为我有内在的驱动力。我不仅是在做一家餐厅,我的餐厅也可以是麒派的。麒派艺术在细节当中,它就像一个小宇宙,每一个局部对了,整体就会变得非常有魅力。我父亲常说:“难?难就是好事。”在麒派艺术表演中,戴的胡子越短越薄越容易,但我父亲选了最长最厚的,《四进士》里我父亲穿过胡须可以把蜡烛吹灭了。我的餐厅也是这样。比如,你打电话到我的餐厅,我要领班的声调绝对不能向下,而是向上,对方会感受到这种语气,听到电话的人心情会不一样,但是大多数的餐厅不会注意这些。还有,要看人的眼睛,100个餐厅经理里面,99个是不看顾客眼睛的,因为看顾客的眼睛要耗费很多精力,但是一个人的眼睛有很多内容在里面。还有怎么握手,我们今天握手的方式,你一定会记牢(一见面周英华就伸出拳头,和大家很亲热地撞了一下),我跟奥巴马握手就是这样的,4个礼拜前他刚到过我家做客。
记:给您画过肖像的艺术家,都火了。您怎么想到找这些人画肖像,而且把这些肖像挂在餐厅的墙上?
周:这是个好问题!因为我的人生就一直在反抗种族歧视,我让好朋友们给我和餐厅画画,就是要让这些画成为种族主义的对立面。在西方最典型的歧视就是好莱坞电影里堕落的中国人形象,他们没有获得尊重,没有地位,甚至美国观众分不清这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反正在他们眼里黄皮肤的人都差不多。你可以看彼得·布莱克1966年给我画的一幅画像,这幅画里的人都是黄皮肤的,浓缩了很多种族的元素在里面。我就是从这一点开始的,他们也一样,后来他们每一个都成了非常著名的画家,可能是我的才能和幸运吧(大卫·霍克尼、安迪·沃霍尔、吉斯·哈林等名家都给周英华画过像)。
坚持自己是“麒派画家”一件事情有难度才有做的价值
许多年后,周英华试图寻找自己的道路,他发现自己只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即使自己拿起的是画笔,他也还是一个“麒派画家”。
记:你用的是西方抽象绘画的方式,却说自己是“麒派画家”,这里面有没有悖论?
周:麒派是一个小宇宙,艺术到了一定程度,不能再用国界去界定,而是变成人性共通的东西。我的绘画,是在欧洲受训,然后在美国受到当代艺术的影响。但在内心深处,我是中国的,在最深层次,我是麒派的。麒派艺术是表现主义的,和贝多芬、梵高一样。
记:但现在要让年轻人走近京剧似乎很难?
周:这么说吧,我可以跟年轻人说两点。第一,你的人生态度不应该因为一件事情很容易才去做,而是要认识到这件事情有难度,所以才有做的价值。年轻人要以这样的理念来看待人生,这才是正确的方向。那么对待文化的态度也是这样。如果这个文化本身处于很弱的状态,那么表现出来的就是轻浮的、花花绿绿的,人们也会去追求表面的、没有价值的东西。那么反向思考,一个创新的、有活力、有分量的文化生态,一定不是很容易能达到的,要经过困难才可以达到。欣赏京剧艺术也是这个道理。第二,年轻人要有这种意识,传统文化里充满瑰宝,等待你去发掘,比如中国唐宋时期的文化就很强势,很了不起,它为什么在当时的全球文化生态里有那个分量?我们中国人要有自信和自觉,要知道中国文化本身的内涵是非常了不得的。我父亲就说过,你创新的时候,要从原有的、旧的东西里学习,那才是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