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三女中:来过学昆曲的男学生
图片说明:侯哲,男,昆曲丑角。现为上海市戏剧家协会会员,上海昆剧团国家二级演员。1994年毕业于上海市戏曲学校第三届昆曲演员班,工丑行,师承屠永亨、成志雄、王士杰等。
图片说明:市三女中位置图
图片说明:市三女中校园
1987年,由于原在上海文化广场的上海市戏曲学校校舍翻修,第三届昆剧演员班借住上海市第三女子中学。60名学生中,不仅有20名女生,更有40名男生。
此后三年,昆曲班的学生们在这所全市闻名的女校里默默用功。如今在台上挑大梁的“昆三班”的“角儿”们,都曾承教于此。而这所百年女校,也用这种方式,奇妙地为这门中国传统艺术当了一次“苗圃”。
走廊大概有70米长。也许也没有那么长。但在十几岁孩子的眼里,已经长得漫无边际。
老师因地制宜,要求学生们在这儿练“矮子功”——昆曲里,丑角需要蹲下身子走台步。孩子们蹲得腿脚发麻了,但老师不依不饶。老师站在走廊尽头,要求学生们以最快的速度,用矮子功奔向他,然后折回,触碰下一个学生的手,再让下一个学生接力蹲着跑来。
男孩子们使了蛮劲。一半为这竞赛的刺激乐疯了,一半是终于有机会发泄,发泄青春期过剩的体力,也发泄练功的辛苦。一群人蹲在走廊里跑啊奔啊,奔向老师,奔向走廊尽头。
这是1987至1990年间的某个下午,发生在上海市第三女子中学里的属于侯哲的记忆。由于原在上海文化广场的上海市戏曲学校校舍翻修,第三届昆剧演员班借住上海市第三女子中学三年。60名学生中,不仅有20名女生,更有40名男生。这当中,包括后来崭露头角的小生张军、黎安等。
于是,在这所本来只有女生的学校里,一群男孩子出现了。
贵族女校打开大门
上海市第三女子中学(简称市三女中)是由圣玛利亚女中和中西女中于1952年7月合并建立的,校址为江苏路155号(原中西女中校址)。
圣玛利亚女中原名圣玛利亚女书院,清光绪七年(1881年),由圣约翰书院创办人施约瑟将美国圣公会创办的文纪、裨文两所女校合并迁入圣约翰书院内,取校名圣玛利亚女书院,由华人黄素娥任校长。1920年,在白利南路(今长宁路)购地建新校舍,1923年迁入新址。
中西女中原为中西女塾。清光绪十八年,由基督教美国监理会传教士林乐知受卫理公会委托创办,校址在上海西藏中路汉口路,首任校长海淑德。后由中外人士捐款和学生义演募捐,购忆定盘路(今江苏路)占地89亩的经家花园建校,于1917年迁入。1929年,中西女塾向国民政府立案,聘请杨锡珍为首任华人校长。翌年,校名改为中西女子中学。1936年12月,薛正被聘为第二任华人校长。
两所教会女校,创办时均按美国教会办学宗旨和教育内容进行,培养亦中亦西的“通才”,学习西方的科学文化知识和道德,特别注重西方上层社会淑女生活方式及不同场合各种礼仪的传授。中西女中以“积中发外,智圆行方”、“Live,Love,Grow”(活泼、友爱、成长)训导学生。学制12年,开设中文、英语、算学、格致、圣道、音乐、家政等课,尤重英语和琴课。其中,家政课为初三选修课、高中必修课,内容为刺绣、烹饪、礼仪、美容、择偶及家庭组织和美化等。两所女校设立之初,均一切西化。学校教学严谨,纪律严格,提倡健身运动,使学生的精神面貌、智能结构、生活方式及社会联系诸方面,均与当时中国的旧学大相径庭。
市三女中成立后,这所昔日的贵族女校开始向广大劳动人民打开大门,成为一所沪上闻名的女子完全中学。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学校更名为上海市第三中学,男女生兼收。1977年,东海中学并入。1981年,恢复女子中学建制,同时恢复原校名。1982年,被列为上海市首批重点中学之一,面向全市招收新生。
学校在一个世纪中,培养毕业生2万多人。有一大批蜚声海内外颇有影响的女子人才遍布全世界,她们当中有社会活动家、科学家和艺术家等。宋庆龄及其姐妹都曾就读于中西女塾。
踢秃花园前的草坪
侯哲,是在1986年从浙江考进上海市戏曲学校的。
父母让他报考的初衷,一点也不艺术:孩子考上戏校,学校管饭又包分配,将来就是一条出路。于是,这个之前除了在母亲身边听过几句越剧之外,从来没接触过传统戏曲的孩子,懵懵懂懂就被领到了考官面前。开口唱歌,亮出嗓子,祖师爷是否赏饭,都凭命数。
复试要到上海。从家乡温州过来,当时要坐24个小时的轮船。从未出过远门的侯哲因为晕船吐得一塌糊涂,对上海的初次印象无非是冰淇淋好吃。为了结束考试后能早点回家,本来被安排第七个上场的他自告奋勇,第一个上前应考。当他站到俞振飞等一众昆曲名家面前时,命运就给了这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一种安排。
侯哲被录取了。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母亲舍不得才11岁的孩子远离,一路眼泪汪汪。侯哲没有。等到了上海,送进学校,安排好住宿,母亲走远,他才缓过劲来,哭了。
但集体生活毕竟是有趣的。昆三班集体借住上海市第三女子中学后,吃、住、学戏,都在女校。初次见到精美的校舍,这群戏校的孩子都内心称奇。老式洋房、欧式建筑,塔楼、拱顶、喷水池、彩绘玻璃……一切都是那么洋气美丽。等到看到一大片草坪,男孩子们早按捺不住,冲上去踢球。
侯哲也跟着凑上去。和那么一大群年纪相仿的同龄男孩在一起玩,想家的愁绪被渐渐冲淡。他记得,那片草坪,后来生生被男孩子们踢秃了。
一幢楼里两种辛苦
这所著名女校里,出过什么样的人才,有过什么样的故事,昆曲班的男孩子们并不知道。平日等闲,他们被拘在楼内教室里,和在校女学生毫无接触。
他们面对的,是另一条道路:当女学生们在教学楼里伏案做语数外题目时,他们在老师的督促下练功——早上六点即起,练功、跑步、吃早饭,八点上两节课练毯子功,接下去没有休息,直接跑去教学楼上文化课。
冬天,走完这段路需裹上大衣。孩子们刚下毯子功的课,满头冒汗,热气直往外冒白烟;要是夏天,汗水湿透鞋袜,谁要是在文化课上偷偷脱一下,满房间那个味道酸爽。但如果不脱,汗水浸泡双脚,有时到了晚上回宿舍一看:脚趾都被浸至发白。
但到底年轻,虽然累了一上午,到了午休时,男孩子们照样不休息,还是要去草坪踢球。有时看到市三女中的女学生在运动,会毫不客气赶走对方,然后霸占草坪继续踢。青春期看见异性的羞涩,此时还一点也无。
在侯哲的印象里,那时学生看到老师既惧且敬。确定攻丑行后,他师从屠永亨老师,日常生活中的班主任是顾氏三兄弟中的顾兆璋老师。这些男老师当时也都不过中年,吃住都和学生在一起。往往周末也不回家,冒着刮风下雨地来到教室,自愿加班照顾学生。
为了练好基本功,侯哲他们经常一个下午一节课四十分钟,就对墙架着腿蹲着,蹲到腿从酸到胀,从火烧火燎到麻木无知觉。起身时往往觉得两条腿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在同龄人中,侯哲显得老成而刻苦。有一次,昆曲大师俞振飞来学校看这些学生。侯哲演《下山》中的小和尚,被大师夸奖说“这个孩子很好”。大师欣慰于后继有人,而这句鼓励则鞭策了侯哲很久很久。
如此三年,昆曲班的学生们在这所全市闻名的女校里默默用功。如今在台上挑大梁的“昆三班”的“角儿”们,都曾承教于此。而这所欧化的百年女校,也用这种方式,奇妙地为这门中国传统艺术当了一次“苗圃”。
来源:解放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