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大老"咖友"就着咖啡啃大饼:一年365天吃咖啡
图片说明:朱国权(中)从小住在斜对面的静安新邨,说起这条弄堂他很自豪。
这里有13张桌子。一张桌子就是一个圈子。每个圈子聊的话题都不一样。
“这几个人坐这个台子,总归是这个台子。假使今朝来的辰光这个台子还没人,其他人也不会去坐。”
来得早,热水瓶有保障
早晨7点一刻,南京西路尚未完全苏醒过来,然而靠近成都北路的德大西菜社门口,已经有人等候了。这天正逢降温,站在马路上,北风一阵接一阵呼呼地吹来,门口那个看上去三十多岁、一头自然卷的男人倒是一脸淡定:“来吃咖啡。”
是的,早晨的德大是一间咖啡馆,当年开在四川路中央商场的时候,与相隔不远的东海咖啡齐名。这里早上的开门时间是7点半。“天气热的辰光,门还没开,已经老多人等在外头了,像排队一样。人家不晓得的,还以为要买紧俏商品唻。”在店里工作了三十多年的黄建英说。
7点半还没到,已经到岗的店员便把门打开了。卷毛走进店里,和在吧台里忙活的阿姨打了个招呼:“今朝侬烧?”“嗳。”阿姨点了点头。
“灵呃灵呃。”卷毛恭维说。
“灵啥,我烧又不好吃。瞎烧。”阿姨说。
“蛮好蛮好。”
他们在谈论的是烧咖啡。这里有做意式浓缩咖啡的机器,也有美式滴漏咖啡壶,但早上只烧“小壶咖啡”,这是几十年沿袭下来的习惯。烧“小壶咖啡”的玻璃器皿被店员们昵称为“宝莲灯”,也像一支放大版的葡萄酒杯,只不过“杯脚”部分是空心玻璃管,与下部的咖啡壶相连,采用的是虹吸原理。
这种方式烧出来的咖啡以醇厚见长,冲煮过程中香气四溢。在老咖友的眼里,这才是真正的咖啡。——来的年头长了,客人都互相认识,所谓以咖啡会友,互称“咖友”。
靠近吧台的方桌上放了十几个保温壶。卷毛拿起两个容量较大的黑色保温壶,走到靠窗的一张桌子旁,一个放在桌上,另一个顺手塞到了桌肚底下。“来得早热水瓶有保障,晚了都拿光了。”他解释说。一楼共有13张四人座的桌子。5张长方形的桌子挨着圆拱形玻璃窗,可以看到街景;中间一排是5张菱形放置的方桌;靠墙还有3张卡座。
卷毛隔壁桌来了位穿蓝大褂的老先生。“××死脱唻。”卷毛跟他议论起某位咖友。
“昨日××来讲了,冬至前头死的。今年要死脱七个了。”老先生感慨说。他把椅子侧过来放,椅背靠墙,面向整个咖啡厅坐下来,看起了报纸。
靠窗最里桌的沈平原也到了。“黑的呢?”他一来就找起了常用的那个保温壶。
“黑的我这里有。”看他到处找,卷毛只好弯下腰,取出“藏”在桌脚边的那个递给他。
沈平原一头板寸,穿件大红色滑雪衫。他60岁不到,已经开始以老年人自居了。“我就住在附近,走走就过来了。年纪大的睏不着呀。老房子隔音不好,我假使待在家里,要把人家吵醒了。年纪轻的要睏觉,老年人都起来了。有的跑到公园里厢,我欢喜到此地来。”
说话间几乎每张桌上都已有了客人,保温瓶纷纷被领走。此刻才刚刚7点半。
“一只台子,就是一只圈子。”沈平原指点说。“每只圈子大家聊的话题都不一样。有的欢喜聊聊现在的形势、政治;有的欢喜聊聊打牌、搓麻将;阿拉台子上呢,欢喜讲讲咖啡吃好,到啥地方去聚餐,啥地方去旅游旅游。”
早晨的咖啡优惠,10块钱一杯。“10点钟前头全部10块,针对阿拉老客人的。”沈平原说。逢年过节,店里还会表示一些小心意。“年初一,阿拉老客人坐好,咖啡端上来,不要钞票。一人送一杯,因为阿拉一年到头天天在此地。中秋节呢,每个台子上摆两只月饼,斩好,一人吃一小块。倒不是要吃他的月饼,就是觉得蛮开心的。伊拉这点做得还是蛮好的。”
这些老客人究竟有多“老”呢?“我18岁出来吃咖啡的,吃到现在四十年了。”沈平原略带骄傲地说,“那个辰光我在静安区房地局上班,附近房子都归阿拉修。到铜仁路上海咖啡馆修房子,修好就在里厢吃咖啡。当时碰到两个老的,旧社会在洋行里做的,跟阿拉谈谈,我觉得蛮好,增加点阅历,就这样吃下来了。阿拉应该讲是解放以后到咖啡馆的第二代。”
“老早都是这种咖啡馆,南京路一路过来交关(很多):从上咖,到‘大凯歌’,再到这里对过‘小凯歌’,前面转弯角子图书馆(注:南京西路近黄陂路,原为上海图书馆,后为上海美术馆)旁边海燕——现在变银行了,大光明电影院旁边喜来临,再过去德大、东海。现在都关脱了,只有德大了。”
阿拉后头就断层了,
“咖啡茶馆店”没人来了
“侬坐一歇呀,8点钟以后人就多了。”坐在靠门口桌子上的朱国权招呼记者坐下。他光头发型,两撇蜡笔小新一样浓密的眉毛让人过目不忘。桌上已经围坐了几个爷叔。同样是光头的李强兵说:“我总归吃到早上9点钟跑路。一杯咖啡吃好,再奋斗一天。”他60多岁,退休后继续在工地当工程监理,“9点钟上班,待在家里没事情呀”。
咖啡馆里的客人越来越多,讲话分贝也逐渐高起来。手工咖啡烧得慢,客人们却并不着急,一边找地方吞云吐雾,一边热络地聊着天,氛围和连锁咖啡馆很不一样,倒有几分像是茶馆店。
一个中年男人背着细长的背包走进来,在蓝大褂老先生那桌坐下。打开背包,取出一把二胡拉起来。二胡的乐声缓慢而悠扬,男人神情专注,似乎并不为周围的高声谈笑所扰,而其他人也早已习以为常,都不曾转过头来特意看上两眼。
朱国权这桌爱聊的是“社会行情,做生意的信息,大家谈谈心得体会,对社会问题的看法”。朱国权年轻时在海鸥照相机厂上班,“关脱唻,作孽”;后来自己做点生意,做做股票,“最近股票难弄,邪气(非常)难弄”。
对于现在的工作,朱国权谈兴不浓,但他很愿意说说从小生长的那条弄堂。一提到那条弄堂的名字,仿佛声音都高了八度。“我就住在对过静安新邨,老早阿拉弄堂出来就是‘小凯歌’咖啡馆,我12岁就开始吃咖啡了。”
咖友们口中的“大凯歌”、“小凯歌”是凯司令西点的别称。“文化大革命的辰光,凯司令改叫‘凯歌’。静安别墅旁边的是三开间门面,所以叫‘大凯歌’,阿拉弄堂门口是一开间门面,叫‘小凯歌’。凯司令的门头是阿拉宁波人设计的。”
据朱国权说:“阿拉祖上做生意的,老早有厂、有田,在宁波火车站有股份。阿拉弄堂里厢住的人统统是老板,而且做得老大的。所以谈吐都老好,跑进跑出老客气的。侬跑进去,八十几岁老太太在外头孵太阳,会叫侬:‘少爷,侬回来啦?’到现在还是这样称呼。文革以后,弄堂里老头子跑出来都西装笔挺,三接头皮鞋,一副金丝边眼镜,全部吃咖啡的。”
如今朱国权已经搬出了这条弄堂,但每个礼拜还是会来喝一两次咖啡。这天过来,是因为还住在弄堂里的老母亲特意给孙女买了新雅粤菜馆的包子,叫他带回去。“侬叫是来得晚了,早几个月来就好了。有两个吃咖啡的九十几岁了,现在住到医院里了。”他说,“等阿拉这个岁数的人老了,这种咖啡馆就没人来吃了,后头断层了。”环顾整个咖啡馆,像卷毛那么年轻的可以算是特例,55岁的朱国权已经算小的了。
“不是咖啡没人来吃,是‘咖啡茶馆店’没人来了。”旁边的爷叔纠正他。
朱国权说,他年轻的时候跑咖啡馆最起劲。“一天要跑两三个咖啡馆,交流做生意信息。大凯歌、小凯歌、老大昌,阿拉老早7点钟就赶到上咖去了。落雨也来,落雪也来,落铁也来的。”他继而又压低声音说:“讲穿了,这种地方学得到东西,造就了好多赚几百万、几千万的人。”
朱国权第一次“做生意”时17岁,“阿拉同学都是资本家第二代、第三代,条件都老好。我要启动资金嘛,问伊拉借。一个人借3块,一个人借4块,我弄了10块钱,赚了两百多。”
怎么赚的呢?“倒卖电影票。”他又低声说。什么电影?“《桥》、《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回去问倷爸妈,侬肯定不晓得的!”他大手一挥。
“钞票赚得来,我请阿拉四个同学到绿杨邨吃饭。一条松子黄鱼,一只烤鸭,一只糟溜鱼片,一只炒干贝。那个辰光吃一顿三十多块不得了,我记得煞煞清(非常清楚)。阿拉几个男同学吃得来盆子翻天,连只黄鱼头都没了。隔壁一个老头子讲,这个小棺材(小孩)肯定偷钞票摸人家皮夹子了。店里厢人讲:侬晓得人家住啥地方哇?静安新邨呃。马上言话缩回去!”
说到兴高采烈处,朱国权转头看到旁边卡座里穿米色长大衣的老先生,作势要扔一根香烟过去:“爷叔!来了来了!”
老先生听到有人唤他,从瞌睡中清醒过来,盲目地转了转头,却搞不清声音传来的方向。“没办法,年纪大了,反应慢。”离老先生最近的一个爷叔接过香烟,递给了他。老先生笑着点点头,大家并不多话。
“他这趟加工资结棍唻,120块一只底,3块5角钱一年工龄。”朱国权说。“他80岁到啦?”“没到,没到,79!”几个爷叔随即聊起了退休工资。
老先生并没有听到他们的讨论,神情略带落寞,脚边是一根拐杖。“侬不要看他这个样子,退休工资老高的。”给他递烟的爷叔低声说,“他就欢喜这里,从小在这种环境长大的。他就一个人,天天早上来坐坐,其他任何地方不去,习惯了。”
喜欢坐卡座的一般都“单吊”,不参与聊天,只是静静地喝喝咖啡、看看报纸。比如坐在中间那张卡座里的爷叔,桌边放着一小塑料袋血淋哒滴的鲜肉,大概刚去过菜场,正在看一张文化报。报纸看完,他跑去跟另一张卡座里的爷叔聊了两句,两人互换了一下报纸。
一杯咖啡的三种喝法
一杯杯香浓的咖啡已经端上桌了,搭配的是三花淡奶。老咖友们说:“淡奶是德大行(流行)出来的,东海没的。吃咖啡,一定要加淡奶,不然咖啡的味道‘吊’不出来。奶精阿拉不吃的。”他们也知道现在流行的是卡布基诺、拿铁之类的花式咖啡了,所以末了要加一句:“阿拉还是欢喜吃比较老式的咖啡,不欢喜新式的。”
德大的经理劳建荣说,过去一杯咖啡有三种喝法。“咖啡刚刚端上来,有一定的温度和香度。先吃两口,他觉得今朝咖啡吃得相当适意(舒服)。随后稍许摆点糖,尝点甜味的感觉。吃两口,放一歇,再吃两口。这样咖啡只剩三分之二了,再加点奶,吃两口。这口吃好,咖啡基本上只剩三分之一多一点了。摆了嗨,不吃了。”
为什么不吃了呢?“因为这杯咖啡要吃将近一个半钟头到两个钟头。留一点咖啡,大家开始吹牛皮了。其实真正的咖啡,他前头已经吃光了。”他说,“吃咖啡其实就是种感觉。一个清咖,一个糖,一个奶,分成三步去吃,几种味道都尝过了。”
此时店堂里几个爷叔就着咖啡啃起了三明治或是大饼,这一顿早饭吃得是“相当适意”。喝完咖啡,保温壶要派上用场了。“咖啡杯溏一溏,再倒杯白开水。有交关年纪大的,要吃药的。”劳建荣说。
店里还提供玻璃杯,供客人泡茶喝。“茶,阿拉是不卖的。但是可以提供开水跟杯子,侬自己带茶叶来。基本上到此地来吃咖啡,还是比较人性化的。”他说,“因为这批客人对阿拉讲起来,也是一种情结。人家来了几十年了,甚至于有些客人比阿拉员工都要老。阿拉还没进来,伊拉已经坐在德大吃咖啡了。这批客人是特殊的,有几十年‘咖龄’,所以要把他们照顾好。”
德大保留着家庭饭店式的人情味,同时作为一个经营者,劳建荣认为,这也不失为是一种经营策略。“实际上这批客人吃好,早上不大有人再进来吃咖啡了。假使店开着,里厢老空的,给人的感觉不是老好。侬又给人家吃咖啡,又让人家吃茶,也是一种话题,帮侬起到宣传作用。经营思路不是讲一定要去哪能赚钞票,宣传力度也是相当有讲究的。”
我吃咖啡,是受家里影响
一杯咖啡喝完,朱国权拿出一只装茶叶的迷你乐扣乐扣保鲜盒,泡了杯乌龙。爷叔们自带茶叶的容器各式各样,有正经的茶叶罐,也有装巧克力、糖果的小铁盒。有些人喝完咖啡就走了,朱国权在记者耳边解说道:“这位是高级经济师。这位是出版社的编辑,吃好一杯就跑了,不跟人家啰嗦的。”
偶尔他会转过头去,和“贴隔壁”那一桌戴眼镜、穿高跟鞋的阿姨聊两句:“今朝回去要烧饭了啰?两个人烧啥啦?”店里的女客人并不是很多,大约只占十分之一,有的跟老公一同进出。“有两个女的,阿拉年轻辰光看着伊拉跟老公谈朋友、结婚,到后来大大皮、生小孩的。”店员黄建英说。
和戴眼镜阿姨同桌的朱行钧老先生75岁了,“咖龄”50年。“一年365天,吃咖啡我不‘脱班’(迟到,缺席)呃。”他说,“一天不吃咖啡,好像一桩事体没做,所以一定要来。吃到我走不动,没办法了,不来了。”他说话的时候语速不急不慢,脸上带着笑。
朱行钧说,自己从出生到现在,在上海的住所“没跑出过静安区”。小时候,家里在愚园路上有幢小洋房,之后搬到大沽路上,后来又动迁到常德路。他喝咖啡,是受祖父和父亲的影响。“我祖父是吃洋行饭的,老早是美孚石油公司在上海的买办。阿拉爸爸是小开出身,欢喜吃咖啡。”他记得,小时候家里煮咖啡,买的是听装的巴西咖啡。父亲有时早上一个人喝,有时下午等朋友来了一起喝。“我自己闻到咖啡一股香味道,逐步逐步就开始吃了。”
日军侵占上海的时候,把美孚公司仓库里的煤油全部抢走。祖父一气之下高血压中风,突然去世。父亲是飞虎队里的供应科科长,1949年曾带全家迁往香港,一年后才又回到上海,经人介绍谋了份职位。家庭的际遇起起落落,但喝咖啡的习惯保持了下来。“阿拉老早是大户人家,解放之后等于一点点没落下来了。但是吃咖啡总归是没办法,习惯了。”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咖啡一度断了供应,只好吃鹅牌咖啡茶过瘾头。“一块块四四方方的,家里冲了吃。”后来咖啡馆重新恢复,他开始到处跑咖啡馆。“那个辰光我当技工,从单位跑到德大只要10分钟。1角5分钱一杯咖啡,吃好再去上班。”他回忆说,“阿拉爸爸一般在家里吃,我欢喜在外头活跃,交交朋友。刚刚开放的辰光跳交谊舞,我也欢喜的。”
在他看来,现在德大的氛围和他年轻时去的那些咖啡馆差别并不大。“侬去吃咖啡,总归有圈子的,大家瞎聊八聊。那个辰光有老的一批客人,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也蛮多的。”
从德大搬到南京西路的第一天开始,朱行钧就在这里喝咖啡。“吃咖啡等于是一种交流。本来是一个人来吃,吃吃呢,大家聊聊。聊得对头的,一个人变成两个人,两个人到三个人,就形成圈子了。这几个人坐这个台子,总归是这个台子。假使今朝来的辰光这个台子还没人,其他人也不会去坐。”
有新人加入,渐渐地也变成了咖友。“我看到蛮多的,先开始是一个人,一杯咖啡吃好就跑了。这种圈子,侬陌生人坐在边上,没啥好谈的。但是他一直坐在侬边上,有辰光聊两句,慢慢也熟了,就参加侬圈子里的谈话了。”
一张桌子上的人天天见面,也会相互挂念。“侬几天不来,这里吃咖啡的朋友就要问了:他做啥没来啊?是有事体还是生毛病啦?都会牵记的。有啥消息,大家都晓得了。”朱行钧说。
上海其他地方他都不认得
了,只认得这里
当然,也有游离于圈子之外的。张经余每个星期来一两趟,没有固定的桌子,但和谁都能聊上几句。咖友们也都知道这个“在和平饭店弹钢琴的老先生”。他戴一顶深灰色毛毡帽,围一条格子围巾;脱掉羽绒服,里面是一身西装,红色细格衬衫配绛红色V 领毛衣,穿着颇有几分考究。
看他来了,朱行钧跑过来介绍:“他跟我同年的,吃咖啡老多年了。他退休前在交响乐团,团里几个朋友一道来吃的。”张经余点点头:“我跟行钧阿拉认得三十年有了。”
和这里的许多老咖友一样,几十年里,张经余辗转过好几家咖啡馆。“吃咖啡好像有第六感觉的。晓得这个地方‘熄火’了,没啥人了。嗳,啥地方人又多了,自然会去的。”
“侬不要看上海噶大一个地方,吃来吃去就这点人。跑来跑去,总归每一爿咖啡馆里厢都有人认得的。”一旁的沈平原说。
张经余自称是“搭头(点头)朋友”。“我是孤家寡人一个。我老早一直想有一个圈子,三五个人弹弹琴,吟诗作画。但是有共同爱好的朋友住得比较远,碰不到一道,现在就入乡随俗吧。一杯咖啡总要吃的,言话都好讲讲的。”他笑笑说。
沈平原接过话头:“现在大家都天南地北分开,待嘛待大房子,隔壁人家叫啥,不晓得的。要发泄,哪能办?咖啡馆就是一个最好的场所。来了以后大家碰碰头,否则在家里没人讲话哎。”
“这个蛮要紧的。”张经余表示赞同。
“阿拉这个圈子有20个人左右,礼拜六基本上这点人都来了。有的人动迁搬得老远,住美兰湖的也有,但是礼拜六必要来的。5点钟头班车就出来了,来了以后大家谈谈,到啥地方去白相。”沈平原说,“每个礼拜至少聚餐一次。阿拉欢喜黄河路上金八仙,上海本帮菜。所以跑过去,从经理到服务员都认得的。”
这时,张经余已经沉浸在手机里存储的音乐声中,哼起了歌。一个穿羽绒服、戴鸭舌帽的爷叔加入了谈话。“侬半年没出来唻!”沈平原招呼他。
“出来做啥?地铁下来调车子,‘充军’跑到这里。吃好咖啡,我再蹬蹬蹬一个半钟头回到家里。有辰光要碰的人没碰到,有的人又谈不拢,还好今朝侬在。”爷叔略有些郁郁寡欢地说。
“他老早住在新闸路,天天来。现在住徐泾东,侬讲讲看哪能办?来回三个钟头没了。”沈平原说。
“这一腔不大开心。”爷叔低声说。
“啥事体啊?”沈平原关切地问。
“为了儿子呀。”爷叔说起了家里的烦心事。聊了一会儿又问:“××现在好哇?”
“现在还是这个样子,来也不大来了。”沈平原说。
“哎,他不大响的,又不欢喜白相,难好了。”爷叔叹了口气。
“阿拉在讲这里一个老咖友。”沈平原说,“他原来住在虹桥,蛮好的。后来搬到石洞口,太远了,没人讲话,不对了。现在他从家里到德大,认得的;从这里回去,不认得了。伊拉屋里厢寻不到他人,就到德大来寻,必在德大。上海其他地方他都不认得了,就认得这里,脑子就到这种程度,侬想想看。”
“阿拉这里这样的人多了。”他说,“还有两个老的脚不好动了,女儿叫司机把他送过来,咖啡吃好再送回去。阿拉讲,这个样子嘛不要来唻。伊拉女儿讲不来事(不行),一天不送过来,他在家里面孔就板了,不讲一句话。来过了,就开心了。这是几十年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