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绣研究所绣娘:飞针走线 留住指尖上的春色

11.04.2015  10:11

  

  图片说明:钱月芳(前)和年轻绣娘们表演顾绣技艺。

  上海最大规模的顾绣展来了。前天,“心香一缕·风华绝代”上海松江顾绣研究所作品展开幕,40多幅顾绣作品与市民见面。

  作为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顾绣,天生有一种大家闺秀的气质,雅致而内敛。本次展出的镇展之宝,当属《春水凫鹥图》。整个绣卷约160厘米高、80厘米宽,选自元代大画家任仁发的杰作而绣成。只见,果实丰满可摘,小鸟生动欲歌,草木扶疏生幽,凫鹥嬉水涟漪,全由飞针走线串起,像极了一幅生动的国画。

  这幅顾绣出自工艺美术大师、顾绣传承人钱月芳之手,花费一两年时间制成。她告诉记者,与“四大绣种”相比,顾绣的针线更细,绣一幅作品,往往要耗时三个月至一年。此次展出的40多幅作品,8名绣娘花了近十年时间才完成。

  方寸绢布上流淌着怎样的奥妙?几近消亡的顾绣如何传承下来?绣娘和顾绣之间又有着怎样的动人故事?带着这些疑问,记者走进松江顾绣研究所,看一看现代绣娘们如何留住指尖上的春色。

   劈成1/256,绣线比发丝还细

  初春的午后,暖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古色古香的松江顾绣研究所,屋内安静得听不见任何声音。

  “欢迎你来到顾绣的世界。”钱月芳的问候,打破了宁静。这位60岁的顾绣传承人,正如她的绣作一般,婉约而端庄。浅浅的笑容里,嵌着两个甜甜的酒窝,说话慢条斯理,声音轻柔,像个害羞的大姑娘。

  在钱月芳的盛情邀请下,记者先当了一回“绣娘”。顾绣的针,比一般的针更小、更细;线更如蚕丝一般,细得快看不出来。平时拿惯了笔的记者,拿起细细的针,对着绷架下线时,有些颤抖。

  “手指可以再柔一些,往上穿线时带一点兰花指。”钱月芳在一旁认真示范。可还没绣多长时间,记者就坐不住了,这还真是个考验耐性的活。而专业的绣娘绣山水花鸟,一坐就是半天。

  之后,钱月芳将记者领进另一间屋子,这里仍然没有一丁点声音。要不是进来,真不知道,几十平方米的房间里还藏着那么多人。这里是绣娘的工作间,6名绣娘两两迎面而坐,面前摆着绷架,绢布上的景象隐约可见。她们没有因为外人的到来,而停下手中的活,仍旧一手扶绢布、一手扯线头,一针一线,低头缝制。

  记者发现,顾绣的针迹看似层层叠叠,抚摸起来却平滑如纸,没有突起的感觉。钱月芳说,其中的奥妙便是“劈线”,“顾绣有一绝,就是细于发”,可将一根普通的线劈成若干细股。通常,顾绣擘丝1/8起用;而对于一些特殊需要的配色,一根线能劈到1/16、1/32,甚至在钱月芳的手中能劈到1/256。记者在一面展示墙上看到,若干根红线,根据粗细不同,依次排列,排到最后的1/256时,比一根头发还要细许多,几乎淡得快看不见。

  方寸间的线迹,细密与平滑往往是一对矛盾。如果求两全,就需要提高绣线的纤细度。钱月芳的大徒弟庄美金正在绣一幅《松风楼观》。为了绣好画中烟山云雾的感觉,她顺手挑起一根灰色蚕丝线,一劈两半,然后在其中的1/2线中挑出1/8再一劈两半。“这就是一根线的1/32。”钱月芳说,线劈得不同,能更好地展示颜色渐变与自然过渡。

   三年算出师十年显功底

  顾绣作为江南唯一以家族冠名的绣艺流派,起源于明代松江府顾名世家族,成名早于苏绣等“四大名绣”。明代崇祯年间《松江县志》记载:“顾绣,斗方作花鸟,香囊作人物,刻划精巧,为他郡所未有。”400多年间,顾绣曾盛极一时,其后衰落、沉浮,又从闺阁走向社会、走向重生。

  上世纪70年代,在周恩来总理指示发掘传统工艺美术品后,当时小有名气的松江设计师梁景惠等人建议重拾顾绣,松江县领导召回了散落在民间的绣娘。就这样,松江工艺品厂里开设顾绣车间。也就是从这时起,钱月芳一头扎进了顾绣的世界,师从当时顾绣唯一的国家级传承人戴明教。

  “那时纯粹是喜欢刺绣,觉得是很美的艺术品。”钱月芳没想到,学顾绣,三年算出师;可要成为一名优秀的绣娘,则需积累10年的功力。

  对于钱月芳这批50后的绣娘来说,那时平均每天要绣十几个小时。由于针线都比较细,绣一幅顾绣作品往往比其他绣种更耗时间。“坐下来要小呼吸,不能大喘气,连续几个小时不说话。”对绣娘们来说,学顾绣,先要练心。

  对于初学者来说,顾绣比较难的是配色。钱月芳说,绣线颜色多得数也数不清,初学时她常常为挑选哪个颜色而烦恼,有时挑的颜色稍有偏差,整幅作品的味道就变了,只能拆了重来。完全脱离师傅指导独立配色,绣娘们都是花上好几年功夫后才能做到。那段时间,绣娘们白天学技,晚上还要回家做家务。白天绣了十几个小时,拿惯了针线的手,到晚上回家又要剁肉、摘菜,有时竟然没了力气。

  1998年后,松江工艺品厂倒闭。兜兜转转间,顾绣车间最终转入民营企业松江电子仪器厂。钱月芳说,刺绣是一门比较枯燥的活,而那时绣娘工资很低,每个月只有几百元,工作环境也不好。一些绣娘纷纷转行,最后只留下了6个人。

  如今,钱月芳又带教了7名绣娘,基本都是以前大江职校顾绣培训班里招收来的,最大的已42岁,最小的也将近30岁。在徒弟中,最让钱月芳骄傲的是庄美金。“学顾绣,真是把她的个性都改变了。”钱月芳说,庄美金大大咧咧,性格像男孩。初学时,一碰到劈线,她两只手不够用,就抬起脚来收线。钱月芳不客气地批评:“做刺绣,要有女人味。侬这个样子伐来塞。

  在师傅教导下,庄美金变得越来越“”,刺绣技艺提高很快。她的公婆觉得不可思议:“阿拉美金现在哪能嘎有女人味!这都是顾绣的魔力。

   慢慢走出去更要传下来

  顾绣虽然早于苏绣,但名气没有苏绣响。目前,除了故宫博物院、上海博物馆以及松江顾绣研究所和一些工作室等外,其他地方很少能看见顾绣作品。

  其实,顾绣艺术并非没有市场。这几年,《布袋和尚》、《松江方塔》、《牧牛图》等顾绣作品,先后拿到国内外各类艺术文化节和博览会金奖。去年,松江还举办了首场顾绣专场拍卖会。2013年,在法国卢浮宫的一次刺绣展览中,一幅名为《白描观音图》的顾绣作品,被人以33.8万元的价格订购,这是松江现代顾绣作品接到的第一份海外订单。

  去年5月,亚信峰会召开时,彭丽媛带着外国客人走进豫园,看钱月芳现场表演劈丝、穿针、走线,客人们啧啧称奇。“能在这么重要的场合展示顾绣艺术,是我的荣幸,更是顾绣的骄傲。”钱月芳回忆,连着好几天,她都激动得睡不着觉。

  顾绣正在慢慢走出去,但对于是否传得下来,钱月芳仍有一些忧虑。她告诉记者,如今掌握顾绣工艺的绣娘,全上海不到20人。很多70后、80后传承人,是老一代绣娘手把手带教出来的,“这一代还算培养了一些,但她们之后呢?

  曾经有一些90后小姑娘来找钱月芳,希望学习顾绣工艺。可几个月后,有的放弃,有的只是当业余兴趣,而没有将其视为一项事业,这直接导致学艺不精。

  “顾绣是一门慢艺术,绣一幅作品少则几个月,多则一年。”在钱月芳看来,这项“寂寞的事业”,对传承人要求太高。如果不是真心喜爱,且不计较薪资,很难一直坚持。

  “现在的环境,比几十年前好多了,绣娘的待遇也比以前提高了。”松江顾绣研究所所长周梅介绍,岳阳街道每年投入100多万元扶持顾绣研究所,一些绣娘的年薪达到四五万元。钱月芳说,苏州有专门的工艺学校培养苏绣绣娘,但上海目前还没有职校或高校开设顾绣相关专业,这或许是今后可以尝试的方向,“培养的人不在多,把根留住就行。

  为了更好地传承推广顾绣艺术,松江顾绣研究所正在筹划国内首家顾绣专业网站,举办顾绣艺术论坛、高雅艺术进高等学府等活动,让这位身段盈盈的“大家闺秀”走入公众视线。或许,我们可以期待,作为海派文化代表之一的顾绣,有朝一日能焕发更大的生机。

   【记者手记】

  执着坚守,做一件事

  和许多老一代的绣娘一样,钱月芳这辈子,就做了一件事:做顾绣。从19岁学起,到现在一做就是40多年,用钱月芳的话来说,她把青春献给了顾绣,一辈子算是离不开它了。

  学顾绣的不少,中途转行的也多,能留下来的真可谓久经考验。和绣娘们谈天,能感觉到她们身上都有一股韧劲,做事情极其认真,甚至为了做好事情改变自己。

  在我国,有很多类似顾绣的民间传统工艺。如何传承这些民族瑰宝,对于钱月芳她们来说,除了能否坐得住一方冷板凳,还要抵御很多外在的诱惑。钱月芳成名后,很多企业想来挖她。可钱月芳觉得,片面追逐利润最大化,从长远来看是伤害顾绣文化的。她更关注的是,延续顾绣的文化血脉。

  无论是文化传承,还是做其他事情,人不能只挖很多坑,却没有一口井。不妨向这些真正的绣娘们学习,执着坚守,做成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