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独行九千里：“怒放哥”就是这么“韧性”

　　北京出发目标是三亚，近90天行进1500多公里到达昆山，本周末将抵达上海，完成目标后希望奔向云南

　　双手摇动轮椅，从北京到三亚，4650公里路程，这是27岁的截瘫小伙权鹏为自己制定的旅行计划。8月31日，权鹏从北京启程，历时88天于前天抵达昆山。

　　“安全第一、不坐车、不强求”，这是权鹏为自己定下的三条原则。这一路，遭受过白眼，也遇到很多感动；他徒手登顶过泰山，也曾因无障碍设施不到位而困于景点外不得其门而入……

　　昨天，权鹏从昆山启程并沿312国道向上海进发，预计周末将来到上海——这里的无障碍设施等着他来检验。

　　 出发

　　 壮志独行九千里，拒绝商业团队炒作赞助

　　最近，上海的“残友”圈因为一个人的即将到来而兴奋不已，他就是8月底从北京出发，立志要用轮椅一路“滚”到海南的27岁甘肃小伙——权鹏。

　　11月26日晚8点，在经过一天33公里的跋涉后，权鹏从苏州抵达昆山，见到了因盛产大闸蟹而闻名的阳澄湖。因旅途经费有限，他仅仅只是围观，并没有一饱口福。夜晚，他就睡在昆山玉龙村的图书馆外。

　　昨天，晨报记者在昆山的城市公园见到了靠轮椅已经远行1500多公里的权鹏：穿着一身蓝绿色衣裤的他，坐在不大的轮椅上，双脚上放着一个红色的长条状袋子。轮椅背后挂着装行李的双肩包。

　　一身行头中最醒目的莫过于插在轮椅靠背上的一面红旗，上面用黄色字写着他的梦想：“北京－三亚，怒放之行，滚遍中国”。

　　“跟我来，去公园。”权鹏双手灵活地转动着轮椅转身，轮椅在略显颠簸的石板路上迅速跑了起来。下台阶、上小坡最后在广场的花坛边停了下来：“就这吧，太阳好。”

　　如果只看照片而非见到真人，你很难判断这是个仅有27岁的小伙子。“最开始有从北京到三亚的念头后，我就查地图，看到直线距离是3100公里，我就想还好。后来根据每个想去的点制定行程的时候才发现，总路程有4650公里，当时吓坏了。”

　　权鹏的一款手机软件记载着他行经的路线，他自豪地展示给记者看。截至昨天，近三个月来他已走了1500公里，用坏了13副工地用施工手套。第14副手套的掌心和拇指的防滑胶也已脱裂。

　　“怒放哥”插着红旗“滚遍中国”，总是会有作秀的嫌疑，背后是不是有商业策划？这也是不少网友质疑的问题。

　　对这个问题，权鹏坦言，其实在北京出发前，就有公司来找他，但被他拒绝。“这件事我就要保证独立自主性，否则就不会做。”

　　还有人会问，这几个月的路费从哪里来？权鹏说，自己之前打工的积蓄，够他走这一路。事实上，他这一路堪称“流浪”，除了食物外几乎很少花销，至今他总共也就花了2000元左右。

　　不接受商业炒作，但权鹏会受邀参加一些公益活动，并接受一些朋友的招待。“这些活动都是公益的，商业的我不会参加。”权鹏解释，一路上他也有力不从心之时，为此也接受过一些朋友的帮助，“帮助者主要来自朋友，或朋友的朋友。”

　　 路上

　　 风餐露宿绕无数冤枉路，买东西还要受冷眼

　　很多人会好奇，这样一路“滚”来，吃喝拉撒怎么解决？权鹏的答案是：每样都很难很难。

　　由于截瘫，权鹏插着瘘管，带着尿不湿，小便问题基本解决，但也经常需要寻找无障碍厕所。

　　夜晚睡觉对权鹏来说是个巨大的难题，由于没有住酒店的旅费，刚启程那会儿他就在路边或公园里露宿。后来到了十月天冷了，就找一些室内场所。

　　银行24小时取款室对权鹏来说是最舒服的地方。但他也常被守夜的保安赶出来。有次他刚睡下一小时，对方为了驱赶他拉起了高声警报。

　　权鹏喜欢找餐馆吃饭。夜晚常常幕天席地的他，愿意在吃饭的时候暂时找一个港湾，趁机找插座给手机充充电。他的饮食标准也比较低，大城市往往是15元以内的一碗面条或包子，小地方只需要六七元。但即使如此，为了吃，他遭受过许多人的白眼。一些人看到他的轮椅摇来，就条件反射般地拒绝，仿佛他是一个乞讨者。

　　旅途独行寂寞，他偶尔买些瓜子、口香糖提神。有次他去买瓜子，老板就站在瓜子货柜旁，他钱还没掏出来，老板就说：“没有没有，你去别家。”

　　一路走来少不了风吹雨打。权鹏起初在轮椅上支了把伞，但伞随轮椅晃动太厉害就拆了，后来他一直冒雨前行。有次被雨淋透了，再下去可能就会感冒，他必须得找个地方避雨换衣服。那是从仪征到南京的一段路，路边有些民居，但对他的请求，连续多户都是拒绝，门砰在他面前关上。到最后一家，屋中母女两人，他将轮椅远远停在门外，只敢要一口热水，女主人把手臂伸到最长，保持最远的距离给他灌了水，然后让他快走。到最后雨停，权鹏也没有找到那个让他避雨换衣的地方。

　　尽管一路遭受无数的委屈，他并不记恨这些人。“其实我每天都在生气，不过我相信以后这些都会慢慢改善的。”

　　使权鹏没有在困难面前倒下的，是一路上无数支持他的人们。权鹏的“怒放之行”，得到了沿途城市“残友”们的敬佩。他们往往在权鹏到来前几天就兴奋地奔走相告：“‘怒放哥’来了！”

　　有一夜，权鹏在河北东光县的国道上走，两边都是农田原野，一盏路灯也没有，月色下周遭树影张牙舞爪，风声呼啸，权鹏越走越怕。知道了他的困境，一个恰巧住在南霞口镇的网友大姐和丈夫开车出来找他。他们跟着权鹏的速度，用车灯从后方给他照明，持续了整整4公里。

　　由于截瘫，权鹏双脚的皮肤很脆弱，一路轮椅颠簸，他脚后跟的皮肉被鞋跟磨去，几乎有硬币大小一个洞。广州的一名“残友”得知后，给他寄了一大套装备：“羽绒睡袋、登山裤、登山鞋……”——权鹏原来的睡袋是棉的，秋冬季节羽绒睡袋显然更保暖。

　　就在26日，权鹏从苏州到昆山的路上，一位与他同向的骑车人竟放慢速度陪他走。那是一个河北到江苏打工的小伙子，骑一辆山地车去昆山游玩。在主动和权鹏搭话后，他决定全程陪同。原本只要1小时就能骑到的距离，小伙子陪权鹏走了6小时也聊了一路。他们天南海北的聊，曾经旅途的见闻，甚至八卦些恋爱感情方面的话题。

　　 还原“怒放哥”

　　 17岁截瘫，还曾是“北漂”

　　权鹏原是生长在甘肃陇西县的一个普通男孩，十七岁的一场病改变了他的生命轨迹。

　　2004年，权鹏做了切除胸椎内肿瘤伤的手术。手术前医生说可能会有截瘫的风险，还让他的家人签了协议书。但少年的权鹏对此全无概念，他想的是只要手术了病就会好，不手术不仅腿麻，肿瘤还有病变的风险。

　　然而，手术还是伤及了神经，权鹏下肢截瘫失去了知觉。躺在床上的那段日子里，他整日看着天花板发呆，终于慢慢意识到残疾对他意味着什么。

　　权鹏说他从不当着人的面哭，要哭就偷偷藏在被子里哭。那段时间，他无数次幻想回到幼儿园，幻想一生能从头来过。“我不是一个很独立的孩子，凡事都爱依赖父母。后来父母离异，但母亲、姐姐还是让我生活得无忧无虑。”

　　不得不面对现实的权鹏意识到，要重新出发只能依靠自己。慢慢的，他想通了，既然已经无法回到过去，那他的人生就需要新的起点。

　　起先，权鹏把兴趣放在了“琴棋书画”“说学逗唱”，他临摹中学生书法字帖，还尝试去向姐姐的朋友学画画。但学习绘画高昂的材料和学费成本让他很快放弃。

　　一次偶然的机会，权鹏在路边用15元买到了一把葫芦丝，他原本就喜爱葫芦丝优美的曲调，这次他靠自学学会了老电影《芦笙恋歌》的插曲《婚誓》。但很快他又有了新目标——挣钱！

　　权鹏挣到的第一笔钱，是来自网络兼职的2块钱。拿到钱的时候他嫌少，觉得不够给母亲买件礼物。但随后，另一个同群的残友改变了他的看法，对方因为赚了5毛钱而欣喜，因为那是自食其力挣到的钱。后来，他又尝试了各种网络兼职，第一次靠游戏代练挣到几百块给母亲买回一件皮袄时，他高兴极了。

　　随着工作经历的不断丰富，一个更大胆的念头出现在权鹏的脑中——他要去北京！

　　母亲当然不舍得放他去，母子间为此争论了很久，母亲甚至动员了许多老姐妹，轮番轰炸给权鹏讲述各家子女悲惨的“北漂”故事。言下之意，健全人都这么难，何况行动不便的你？但权鹏决心很坚定，一定要走，留下来就废了。他甚至买好了去北京的打折机票。

　　比他小两岁的弟弟执行母亲的“旨意”威胁他：“我们不送你去机场你怎么办？”权鹏说：“我爬也要爬过去。”但在和机场数次沟通后，轮椅上飞机的计划还是破产了。

　　2013年3月2日，在弟弟的帮助下，权鹏终于登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母亲没到火车站送行。“儿行千里母担忧”，她仍然不能认同权鹏想要闯世界的想法。

　　来到北京后，权鹏立刻着手落实他对母亲的承诺。找工作、租房子，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权鹏跑遍了半个北京城。跑了40多家公司后，他找到了一份月薪3000元的淘宝客服工作，每周做六天，三个白班三个晚班，晚班的白天，他就到街上去摆摊再赚点补贴。周二是他每周唯一的休息天，但他很快利用周二干出了令他自己都吃惊的事。

　　2012年，还在甘肃老家的权鹏通过网络认识了一个在国外打工的女孩，那是他离爱情最近的一次。那个女孩曾对他说过一句让他非常感动的话：“我背你去长城。”

　　后来，女孩回国到了天津，权鹏想着自己“北漂”离天津也近，或许可以见上一面。但那女孩最终和别人牵手。“既然如此，那就自己去一次长城吧。”权鹏想，即使爱情没有萌芽，但对付出的感情自己也有一份责任，去长城就是一次郑重的纪念。

　　那是他初次用轮椅远行，没有任何经验，只知道周二休息加周三晚班，他总共有两个白天。

　　权鹏买了一个棉睡袋，带上了替换衣服和伞，开始了“先走再说”的旅途。那天他上午8点出发，一直走到晚上七八点钟。

　　那一夜，权鹏睡在了长城的银行里，唯一的感受就是手臂的疼痛，他想睡一夜应该会好些。天亮以后，他的手臂肿胀疼痛得越发厉害了。但他最终还是登上了雄伟的长城。

　　一偿夙愿后面对回程，权鹏犹豫了，偷偷懒坐车回去吧？最后，有来有回坚持到底的想法占了上风，他还是用疼痛的手臂又滚了二十公里的回路。

　　那次以后，权鹏再也不怕远行了。更宏大的想法在他的脑中成形——他想“滚遍中国”。

　　为了不让梦想停留在空想，权鹏开始了积极的锻炼。他首先想到的是练习自己的“翘轮”下台阶技术，从面对肯德基四格台阶手足无措，到夜深人静时到地铁车站自己滚下两格台阶，再到后来看到各种台阶都跃跃欲试地挑战，最后，天坛公园的十几级台阶他也可以操控轮椅拾级而下。

　　此外，每周二，权鹏还坚持做一次几十公里的远行。一周又一周的锻炼后，权鹏发现自己手臂上消失已久的肌肉开始膨胀出来，这种充满力量的感觉让他兴奋。

　　今年8月31日，权鹏辞掉了北京的工作，开始了自己的9000里之行。出发前一晚，他住在朋友家，朋友清早问他：“你想好了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那一刻，原本坚定的权鹏陷入了深深的犹豫——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一走不知道要走到哪年哪月，漫漫长路，虽有手机导航，但对自己来说却是天长地远。

　　最后他想，只能走了，因为现在的身体条件还允许，如果错过，可能一生都不会再有这种机会。

　　 目标

　　 由北向南再向西

　　 愿残友多走出来

　　这个周末，权鹏即将抵达上海。他让记者帮忙推荐上海的景点，“外滩要去，其他还有什么地方好？”

　　记者提出了城隍庙、陆家嘴等地后，权鹏点头表示想去。他还特别说：“我要体验一下上海的地铁，看看无障碍设施怎么样。”

　　权鹏这次“滚”行，除了对他自己的锻炼，也希望能感染更多的残疾人，把每一辆轮椅都带动起来，共同推进城市无障碍设施建设。“我一路到过不少景点，虽然免费却无法进入，比如曲阜孔府、镇江金山寺，到了那里才发现门槛很高，轮椅进不去，只能绕着外边走一圈。”

　　“希望更多的‘残友’都能走出来，一个人的意见或许不能改变现状，但更多人的需求会促进无障碍设施的建设。”权鹏甚至还想以后办轮椅培训班，把自己摸爬滚打摔出来的轮椅技巧教给更多人。

　　几年来，让权鹏深为触动的是：在城市抛头露面的残疾人，大多以乞讨为生。在北京的地铁里，权鹏曾遇到同样来自甘肃的残疾人老乡，他们在地铁里乞讨，向乘客要钱。攀谈时，他告诉对方，“我在北京工作”，但对方都不相信，在他们看来，残疾人是没办法工作的。

　　于是他问老乡在地铁乞讨一天能讨到多少钱，对方说每天少说也有两三百元收入，多的话有五六百。“我当时就震惊了，只能感叹，你们都是土豪。”

　　“那么在地铁里，是不是也会有乘客将你看做乞讨者而给你钱？”“不会，因为我不会伸手向他们要钱。”权鹏说，虽然乞讨来钱快，但他从来没有想过，因为他相信能够依靠双手养活自己。

　　“怒放”两字是权鹏和残友们很喜欢的词，因为它代表着一种生命的姿态，出处是脍炙人口的歌曲《怒放的生命》。他们搞过许多“怒放”主题的诗会、曲会、征文比赛。

　　在昆山的马路上，权鹏一边用力摇着轮椅，一边向记者形容这种感觉：“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上，有一种挣破一切的力量。”所以在给自己这趟9000里之行起名时，权鹏很自然地就想到了“怒放之行”。

　　“滚遍中国”则是一种对自己的调侃，也是用轮椅丈量大地的一种承诺。从北到南，权鹏经历了他出发前所能想象和不能想象的一切，酸甜苦辣，人情冷暖。在一天又一天的日晒雨淋、披星戴月之后，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精神都变得更强健。

　　权鹏不是无所畏惧，但却无比坚定，从北京到达三亚之后，他还有一个从南到西的梦想，想再启程奔向云南。在已经行进了1500多公里后，权鹏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