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第一财经的秦朔,从商业文明研究重新起步

05.08.2015  09:09

出现在沙龙现场的秦朔穿着灰色短袖,戴着眼镜,面色平静,完全不像是一个业内轰动新闻的男主角。就在一个月前,阿里巴巴斥资12亿元入股第一财经,大手笔使得世人侧目,秦朔却在这时选择辞去总编辑的职务,离开了第一财经。

“野蛮的商业世界从此再也没有看门狗了。”曾经的大学同学,如今的财经作家吴晓波这样描述秦朔的离职,语调不乏伤感。一文激起千层浪,“看门狗”在朋友圈疯转的同时,也引得各路媒体评头论足,秦朔顿时走到了聚光灯下,原本还算平静的离职搅动起了波澜。

对此,现场的秦朔显得有点无奈,“从我的理解,各行各业都有职业精神,比如医生、教师,不是记者才是良知的代表。而且,良知会永远存在,也说不上‘最后一个’,”他说:“既然出来了,也不care。”

对于秦朔而言,也许梦想就像他在大学毕业时说的那样简单:“我要在30岁前,拥有一张安静的书桌。”

数千年未遇的大时代

秦朔的媒体经历起源于《南风窗》,当初他南下广东时,整个杂志社只有20多人,整个办公面积也只有不到300平方米,他是唯一一个应届毕业大学生。历时七年,他从记者走到总编辑,将《南风窗》打造成国内知名的政经类媒体。也正是在《南风窗》时期,他开始接触商业文明,开始研究文化产业,2003年他提出“告别GDP崇拜”的观念,他的文章《GDP先生的讲述》还被收入了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宏观经济学》研究生教材。

2004年,他回到上海,作为总编辑创办了《第一财经日报》,深入商业与金融领域。25年的从业经历,见证过珠江三角洲民营企业“洗脚上田”、“百万移民下珠江”的盛景,也大量接触跨国公司和知名企业的商业领袖,随着互联网的兴起,也目睹了许多具有创新性的互联网公司蓬勃发展。

时代的巨变带给他的首先是希望。“中国总量意义上的指标都非常惊人。”他举例说,在2014年,中国大陆位列世界500强的公司有93家,美国129家。而在14年前,中国大陆只有6家,美国有199家。在他看来,在未来几年里,中国的GDP可能会赶超美国,虽然总体人均GDP不高,但许多城市的某些区域的人均GDP已经达到了发达国家的水平。

从这个角度来看,中国似乎无所不能。而当中国经济飞速膨胀,高歌猛进的时候,中国的自我认知以及中国与外部的关系都会被重写。在秦朔看来,这就是一个数千年未遇的大时代。

希望的同时,伴随着的是更深的忧虑。秦朔认为,当中国的物质力量和财富存量世罕其匹之时,中国的经济结构、经济质量、创新能力、文明素质、国民理性、制度安排、治理能力等等,是否也能同样达到世界水平?他说自己从目前的增长方式中,看到了很多畸形的、扭曲的情形。比如过度的产能过剩,企业界的投机主义,寻租行为的普遍化。“当年,中国一年批准的新药可以多达15000种,很多保健食品被官方批准的功能就是抗肿瘤,这在国外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在秦朔看来,这种情况就是野蛮与蒙昧,虽然与之对应的是年年往上冲刺的GDP。

商业文明的推进者

GDP的上扬并不是关键问题。秦朔回忆起了中国历史,在1840年时中国的GDP还位于全球第一,可见,总量规模并不能保证民富国强。即便财富累积达到了顶峰,如果没有扎实的底蕴,最终依然会失败。

“商业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商业也会被很多东西改变,比如说一个国家的治理能力,一个国家的制度环境,都会影响到商业文明的走向。”秦朔希望成为一个商业文明的推进者,这与他最近的思索有很大关联。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人生的价值是什么,文明和人生是什么关系,这是盘旋在他脑海中始终没有散去的问题。

“说起来也蛮好笑的,一个要‘奔五’的人整天在想这些问题。”秦朔笑了笑,像是在嘲讽自己。

但是他的决心是坚定的。在沙龙上,他分享了自己的一些初步思考:

什么是人?人是在可能性与限定性之间的一种探索存在。基于不同的历史背景、现实和制度条件,对于可能性与限定性,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组合。什么是文明?文明是人类在对外部世界的不断响应、在对未知世界的不断探索、在对自我力量的不断挖掘中,创造出的物质成果和精神成果的总和,是人类成长与社会进步的标志。秦朔提出文明有二重性,既有进取性、创造性,所谓“见龙在田,天下文明”的一面,又有限定性、规范性,所谓“文明以止”。前者是做什么的自由,后者是不做什么的约束。

什么是商业文明?商业文明是人类在商业实践中,在不断满足人的不断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提升人的本质力量、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过程中,积淀下来的具有创新性、延展性、继承性的观念、制度、规范、基础设施、模式、技术、产品、服务、管理、生活方式等等。商业文明的来源,一是创新精神和发明创造,二是价值理念和商业规范,同时和政府在制度建设与公共服务方面的供给水平,以及历史文化传统、国民性也息息相关。

在秦朔看来,商业文明成果是对人的力量的延伸,“汽车就是脚的延长,电话就是耳朵的延长,人匍匐站立在地上的时候,就会思考太空的事,商业文明帮助他们走向太空。”他认为,市场经济制度、WTO、产权保护、信用制度是商业文明,高铁、集装箱、条形码是商业文明,微波炉、咖啡、洗发水、卫生巾是商业文明,QQ、支付宝、苹果手机、搜索引擎是商业文明,有限责任公司、泰罗制、丰田生产方式、交易所、工业4.0、CSR、赤道规则、ISO9000也是商业文明。商业文明的本质就是不断创新以更好地实现人的发展。

秦朔说,法治化的市场经济正是商业文明的体现,它使得社会可以通过合理的交换、公平的竞争代替武力进行交易。“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我觉得这个才是本质。”

情怀不死

“我们这种知识分子出身的,老是在想,什么是好的社会,什么是好的资本,什么是好的金融,什么是好的商业,什么是好的公司治理,什么是能够让商业文明更好发展的环境。”对于研究商业文明的初衷,秦朔坦陈道。

身为复旦大学新闻学院的毕业生,他自称自己“到这个年龄好像还有一些理想气质”。对于把时间花费在开会和行政管理上的生活,他言语间流露出疲倦。他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一个连接器和整合器,把多年的经历、资源表达出来,引起社会的思考。作为一个媒体人,他把自己定位为“读者的腿,读者的眼睛,读者的嘴巴”,代替他们去提问,去探索。

他坦言,不知道自己的想法究竟靠不靠谱,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多少,也可能有些想法是虚妄的,就算研究出来又会有多少人觉得有价值?能畅销吗?能改变什么吗?可能都没有,但他的愿望是,在这个强悍生长的国家里,增添一些他觉得属于理性的东西。

“有的时候,就想到陈忠实说过一句话,他写《白鹿原》就是觉得自己进了棺材以后,头下枕着这样一本书,可以真正安眠。我也有这样的情绪。如果能够做一点我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放入遗产,把我感知到的时代和我真正向往的时代记录下来,作为一个新闻人,我没有白白浪费这一生。”

秦朔当年的校友有不少还奋斗在新闻的一线领域。且不论因“看门狗”引起争议的吴晓波,任澎湃新闻CEO的邱兵,接连撰写了四篇情怀浓郁的短文发表在澎湃新闻上,使得澎湃的前身东方早报一度被称为“情怀早报。”即便离职,也是如同FT中文网前主编张力奋一般转投学术界,这些80年代的新闻人还在发声。

作为一个体制内出身的人,秦朔知道声音的边界在哪里。他坦率承认“中国的情况很复杂”,有时他会觉得透不过气,但是,他相信创造和创新的力量是人的基因,“我还是选择相信未来,相信新生代会带来新的力量和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