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章救妻者妻去世:什么爱情?就是搭帮过日子

01.06.2016  05:54

 

  廖丹坐在妻子生前病床上

  5月16日凌晨,妻子杜金领在最后一次透析后回家休息,一睡不醒,没来得及交代后事就走了。

  “她解脱了,我也解脱了。”4年前,因私刻公章骗取医院17.2万透析费被起诉,下岗的北京男人廖丹意外成了新闻人物。而他和外地妻子不离不弃的故事也被描述为“最美的北京爱情故事”。

  最终,法律网开一面,廖丹被判三缓四,留家照顾妻子。

  还有半年,廖丹将缓刑期满。还有一年半,杜金领将满45岁,可以拿到梦寐以求的北京户口和医保卡……

  在公众的捐助下,过去四年在“平平淡淡”中度过,期待换肾的杜金领一直没有等到肾源,靠透析维持生命。

  尽管越来越怕死,杜金领还是没熬过这个5月。成为儿子唯一的依靠,患糖尿病、双脚溃烂的廖丹来不及悲伤,他说:“我还得活着,奔着。

  去年妻子还提议买了两辆摇摇车挣零花钱

   小杜走了

  杜金领走得很突然。他是廖丹口中的“小杜”。

  16号傍晚透析完回家,两人在小区南门外吃了面和烤串。杜金领吃得少,跟廖丹合叫了一碗面,还提议要了几串烤肉,看起来心情不错。两个人花了二十块。

  聊天中,杜金领跟廖丹开玩笑:“你死了我都死不了。”廖丹说:“这样最好,那我也没白忙活。

  回到家里,杜金领说她难受,廖丹说,难受就躺会。

  廖丹以为妻子和往常一样,每次透析完都要躺两个小时休息,起来吃点东西就好了。透析帮助无法排尿的尿毒病人排出毒素,但同时也榨干了营养。

  这天杜金领一直躺到了晚上都没起。廖丹觉得有些怪,到床前喊:小杜,小杜。杜金领指了指嘴唇,廖丹知道是渴了,在她嘴唇上沾了点白糖水,尿毒症患者不能大量喝水。

  凌晨三点多,廖丹发现妻子大便失禁,他赶忙帮妻子换洗衣服,叫了救护车。

  一个多小时的抢救后,16日凌晨四点多,杜金领停止了呼吸,因器官衰竭突发心肌梗塞而亡。

  “这些年她也受了不少罪,这下她解脱了,我也解脱了。”廖丹说他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大哭了一场

  16岁的儿子一下子缓不过劲,要看死亡证明。不善于安慰人的廖丹对儿子说:“你妈是有病去世的,又不是因为别的,咱家情况你也知道,咱也不是没给你妈瞧(病),人生老病死,没办法……

  说了一半,儿子大哭起来。

  后事办得很简单。

  18日, 45岁的廖丹到医院太平间接走妻子的遗体,送到到殡仪馆火化,再和儿子、几个亲戚送妻子的骨灰回她老家河北易县安葬。

  廖丹也想过将妻子安葬在北京,但一打听,一平米5万块的墓地价格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

  杜金领17、18岁就离家到北京打拼,想要改变命运,最终还是回到了出生的地方。北京东南五环外郎辛庄,别墅区边上有几栋小产权房,廖丹家住其中一栋的一楼。

  50多平米的老房子挤满杂物,客厅里挤了张床给廖丹睡。

  没有遗照。客厅的桌上还摆放着两人的结婚照,那时两人都才二十来岁,白白净净。

  廖丹手机里存着一张妻子的近照,生病十年,43岁的杜金领脸部干瘦、肤色发黑,向下的纹理透露出愁苦之感。

  唯一的一间卧室是最整洁的,杜金领生前就和儿子睡在这里。一旁的老电视机上的照片中,儿子稚气地笑着。淡淡的清洁剂味混合老旧家具味,依然充满女主人的气息。

  安葬完妻子,只剩两个男人回到家里,廖丹坐在客厅看电视,儿子躺在妈妈睡过的床上看手机。

  想吃什么?爸给你弄。这是廖丹打破沉默的方式。接下来,父子俩必须两个人一起过下去了。

  廖丹和杜金领结婚照

   我媳妇特别能吃苦

  “人啊,生在哪就得认命。小杜不认命。”回顾妻子的一生,廖丹言语中既钦佩又心酸。

  “有时候我真挺羡慕他们这些外地人,敢一个人出来闯,我就没这个勇气。

  杜金领出生在河北易县农村,初中毕业后在家种了几年地,起早贪黑不挣钱还亏,十七八岁时被人介绍到北京打零工,老家离北京也就170多公里,村里很多人一辈子还没上北京看过。杜金领想抓住一切机会改变命运。

  在厂里,杜金领就绩效、全勤奖一个不落。24岁时认识了北京男人廖丹,很快组成家庭。

  结婚不久廖丹就下岗了。杜金领一个人挣钱养家,从来没说过什么。生完孩子三个月就去上班,经常加班,周末还上别人家做小时工,一小时五块钱。廖丹在家带孩子。

  “她就是特别能吃苦。”廖丹反复念叨着这句。

  廖丹至今记得,有一次杜金领打电话,说晚上不回去了,在厂里值班,让他第二天来找她,把要洗的衣服带上,一边说说话一边把衣服洗了。

  到的时候已近中午,杜金领还没吃早饭,拿出了一个馒头,就点榨菜吃起来。提到二十多年前的这个细节,廖丹有些哽咽。

  “挣1000块钱,恨不得只给自己留100,900都给你,让你拿回去买奶粉,把生活安排好。”廖丹回忆着,“她这人就是想得简单,只想多挣点钱,把家里生活过好点。

  2003年,杜金领的厂也倒闭了。在家的杜金领也没闲着,自己学着勾包卖——用珠子一点点穿起来,勾一个包花三、四天时间。“我媳妇手特巧。

  后来,在朋友介绍下,杜金领到崇文门一家美容院学美容美体。她也是最拼的一个。“一屋还有4个服务员闲着,客人都说没事我等杜金领”,一个月最多能挣回3000块。

  现在回想,廖丹觉得妻子得病“也是累的”。“我媳妇不会偷奸耍滑,想干什么就干好。挣你100块就要问心无愧。

  2007年,杜金领浑身浮肿,晕倒住院,一查才知道得了尿毒症。

  “以前她养着我和孩子,她有病了不管,我还是人吗?”接受采访时,廖丹一直这么说。

  杜金领被查出患病后,一度想不开,开始“信这信那”,廖丹说:“有病治病,信什么不如信钱。

  两人都没有工作,每月生活只能靠1784元低保。这和当时每月近5000元的医药费相差悬殊,为筹钱,半年就借遍了亲戚朋友。

  因为杜金领的户口在河北,无法享受北京市的医疗保险。廖丹向户口所在地六里屯社区申请了“城乡特困人员重大疾病医疗补助”,妻子的治疗费用能够报销百分之五十,而且报销不是马上能拿到,要等三个月,家里还是周转不开。

  透析一次480元雷打不动,每月两次,加上药费,两口子越来越走投无路。

  2007年底,廖丹交完透析费后,收费科工作人员忘记盖收费章,在给透析室回执单时,工作人员说了一句,“我只看章,没章就是没交钱”,这一句话点醒了廖丹。11月,廖丹拨通了小“广告”,对方说:“能刻,你过来吧。

  廖丹说,人家是不撞南墙不回头,那时的他是撞了南墙,还得撞塌了才能看到活路。

  2012年医院升级系统,廖丹伪造医院收费公章事发,4年间骗取四百多次免费透析被曝光。2012年12月,廖丹以诈骗罪被判处有期徒刑3年,缓刑4年。

  庭审前,媒体记者的闪光灯噼里啪啦,“和电影里一样”。庭上读起诉书,廖丹说:“您甭念了,我都承认。

  廖丹“刻章救妻”的故事感动了不少人。广东一名政协委员通过媒体给他送了17.2万让他“退赃”,社会为他们募集了50万元治病专款。

  缓刑期间,除了每月初到司法局报道,廖丹一直待在家里照顾妻子。

  “平平淡淡”,他总结这四年,“确实比之前好过多了,至少每个月看病不用愁钱了。

  他又补充,“还是要感谢你们媒体,感谢和谐社会,我这毕竟是违法的,国家法律也算对我网开一面。

  到今年年底,廖丹的缓刑就到期了,他打算在附近找个看门的工作,但妻子没能等到这一天。

  儿子过生日,廖丹会骑电瓶车带他们出去吃麦当劳

   活着

  “嗨,什么爱情故事,我们也说不出爱情话,就是搭帮过日子。

  提到和妻子的感情,廖丹有些害羞:“说个实在话你们别不爱听,我媳妇是外地人,当初来北京就想找个北京男的,踏踏实实过日子呗。

  1997年,河北易县人杜金领在别人介绍下,认识了廖丹。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酒仙桥一个麦当劳。当天下着大雨,廖丹的衬衫湿透了,俩人聊了一个多小时,问了问对方的家庭和工作情况,就差不多定了。

  谈恋爱的方式也简单,廖丹那时候所在的内燃机厂效益不好,每天早早下班买了盒饭给杜金领送去。“买钻戒我也没钱,饭谁都得吃吧?

  偶尔在酒仙桥附近的电影院看个电影,是难得的二人时光。

  很快,两人就结婚生子,进入了过日子的模式。

  杜金领母亲早逝,父亲也在她结婚后一年去世了。廖丹则因为父母离异,从小和爷爷奶奶一起长大。

  两个人终于组成了自己的小家庭,日子充满了奔头。儿子小时候拍的艺术照,冰箱上贴满的卡通图案,都显示出这个家庭曾经的幸福。

  直到被一场大病压垮。

  多年来,廖丹每周两次骑摩的送杜金领上医院透析,风雨无阻。妻子治病时,廖丹就在医院附近的地铁口拉点活,挣点菜钱。2012年,写着“透析专用”的摩的还是前后被偷了两辆。除了破口大骂几句,廖丹无可奈何。

  2012年“刻章”事发后,有了社会的捐助,每月六、七千元的透析、药费有了着落,两个人的心也松了下来。杜金领话多了,脸上的笑容也大了,两人有说有笑的时候也多了。“以前,吃了上顿都不知道下顿在哪,有什么可聊的?

  房子后面有块铁丝网围成的小院,杜金领指挥廖丹在边上种菜,黄瓜冬瓜豆角,冬瓜熟了,切成四块分给邻居,图个新鲜,聊表对大家多年帮衬的谢意。

  去年,杜金领还提议买了两辆摇摇车,喜羊羊和灰太狼,放在小院里。音乐一响,小孩子坐一次,挣两块钱零花钱。

  身体状况好时,杜金领就坐在院里看着小孩,晒太阳,和街坊邻居聊八卦。偶尔胃口好,还会包顿饺子、做馅饼,改善生活。

  家里小,儿子还和妈妈住在一屋,性格内向的儿子跟妈妈倒有不少话说。杜金领睡前也爱给儿子按按摩、掏掏耳朵,她在美容院学过这些。

  “做父母的都是贱骨头,”廖丹说,“别的家长拿钱买,我们没这能力,只能别的方面关心。

  可杜金领还是越来越虚弱,走50米就要停下来歇歇。

  虽然早就在医院登记了信息,但因为北京肾源紧张,杜金领一直没等到。

  2012年、2013年刚获得捐助那会,老有人给廖丹打电话,说有外地穷人要捐肾,可以帮忙联络,看能给多少钱?廖丹知道,这其实就是卖肾。他说:“你别跟我说这个事,一,这是违法的事儿,私自买卖器官,二,钱在中华基金会,他们同意才行。

  十年来靠透析维持着生命,杜金领的体质不断下降。一到冬天、夏天换季犯病,头晕得厉害,眼睛看东西都是花的,230、240的高压站都站不稳。

  杜金领变得越来越怕死。

  “一有事儿,廖丹你给我叫救护车到医院去。宁愿在医院走廊里睡一宿,不愿意在家。

  杜金领过世的前一个月,胳膊上用于透析的两个镂都不能用了,又在脖子上开了一刀。“我媳妇再坚强,身体也吃不消了。

  葬礼后,儿子在家歇了几天去上学了。廖丹也打算找时间去医院检查身体,因患糖尿病,他双脚溃烂,走路蹒跚。

  院子里,今年种下的豆角还没来得及搭架子。杂乱的屋子也等着归置。

  以前孩子至少还有个妈,现在廖丹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我也就这样,还得活着,奔着。对她,对孩子,都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