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第八监区”,肺结核康复罪犯也有春天——周浦监狱为特殊罪犯抚平身体和心灵创伤

28.03.2016  12:21

从监狱到医院,路程需要一个半小时,一名身患肺结核病的罪犯因为重症肝炎复发,躺在救护车的担架上,面色蜡黄。
  守护在旁边的施警官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在狭小的车厢里,即使戴着口罩,他也无法确定会不会被眼前的这个人传染上。
  一路上,施警官从这个濒临死亡的人的眼神里,看到了强烈的求生欲望。他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于是从旁边医护人员手里拿来一副手套,将对方的手紧紧地握在手里,不停地安慰着……
  上海市周浦监狱,有一个并不为外人所知的“第八监区”,这是上海唯一一所集中收押肺结核康复罪犯的监区。干警们身处比艾滋病感染几率还高的工作环境,和特殊的罪犯几乎“零距离”接触,帮助他们征服病魔,改造人生。
  明天,3月24日,是“世界防治肺结核日”,本报记者走进“第八监区”,独家报道监区干警和肺结核康复罪犯的内心世界……

  “第八监区”的“风险”

  世界卫生组织(WHO)曾公布一份统计表明,全世界每年发生结核病800~1000万例,每年约有300万人死于结核病,这是继艾滋病毒/艾滋病之后,在全世界由单一传染性病原体引起的最大杀手。
  早在1993年,WHO宣布“全球结核病紧急状态”,认为结核病已成为全世界重要的公共卫生问题。我国是世界上结核疫情最严重的国家之一。
  而在监狱这样一个集中关押犯人的地方,肺结核病对罪犯的摧残同样让人忧心。一些监狱专门开辟了独立监区,用以隔离防治,并对这一人群作出针对性的教育改造。上海市周浦监狱“第八监区”就是如此。
  施警官今年29岁,进入周浦监狱工作才两三年。刚被安排到“第八监区”工作的时候,他还是有些顾虑的,因为他听说肺结核病是通过呼吸道传播的,一旦吸入带菌的飞沫或尘埃,就可能引起感染,产生肺部原发病灶,风险系数很高。
  尽管这样,小施还是和其他青年干警一样,服从狱方的安排,从此一头扎根于“第八监区”,一直到今天。
  说起那次押送肺结核康复罪犯的经历,小施倒觉得没什么,因为这样的押送在他们的监区实在是太平常了,每个月至少要跑十次以上,每次都由监区领导带队,青年干警们和传染性非常强的罪犯同乘一辆车。这在外人看来是难以想象的,几乎等于和一颗隐形“炸弹”相处在一起。
  当时,小施在监区领导的带领下,和另一名干警一起,负责对这名罪犯的押送任务。小施知道,这名罪犯身上所患的无论是重症肝炎,还是接受药物治疗正在控制中的肺结核病,都具高度传染可能。
  “要说心里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小施说,毕竟大家身处同一个车厢,空间那么狭小,又不透风,传染的概率肯定很高。
  在押送的路上,躺在小施对面的罪犯眼神已经开始浑浊、涣散,这在小施看来,似乎是濒死之兆。“他看上去很绝望,但我从他的眼神里又看到了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望”,小施回忆。
  小施从医护人员处取来一副手套戴上,随后紧紧握住罪犯的手,不断地安慰他会好起来的。
  “我相信,有些鼓励的话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更能增强病人活下去的信心”,小施说。就这样,在一个半小时的路程中,他不停地安慰,支撑起这名罪犯战胜病魔的信心,而自己则完全忘记了刚上车时对可能被感染肺结核病的恐惧。
  这名罪犯最终被抢救了回来,事后他对押送他的干警们充满了感激之情。
  在“第八监区”,这样“凶险”的事情还有不少。
  干警小胡和其他三位同事也曾“零距离”接触过正在发病的肺结核患者。一名肺结核康复罪犯因为低血糖住进监狱总医院,由于血糖极度偏低,他的大脑开始出现无意识现象,人也变得非常暴躁,拼命挣扎着拒绝医生用药。
  在此紧急情况下,来不及戴口罩的小胡和其他三位干警无暇他顾,一拥而上,摁住罪犯的四肢,让医生实施治疗。治疗过程中罪犯开始呕吐,带有高度传染性的呕吐物全喷在干警们的身上。干警们虽然有些反胃,更有些发怵,但他们丝毫不放松,一直坚持了15分钟。

  不戴口罩的谈心 用真诚感动肺结核康复罪犯

  “第八监区”成立至今已有3年,监区内七成以上的干警都是年轻人,是周浦监狱当之无愧的青年监区。
  在这批充满朝气的年轻干警中,至今仍有为数不少的干警向家人隐瞒自己从事的具体工作,因为他们不愿意让家人担心。目前社会上仍有不少人不理解他们的工作,有一位干警谈朋友的时候,和对方道了实情,结果人家和他“拜拜”了。
  “第八监区”刚刚成立的时候,不要说外人对这个监区有“恐肺”心理,就是同一个监狱不同监区的少数干警也对“第八监区”干警敬而远之,甚至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都不敢跟他们坐在一起。
  副监区长徐树年对记者说:“我们当时确实感到很难过,但后来想通了,因为包括我们自己,一开始不是也对肺结核病的传染特性一无所知?也是吓得要命!但后来通过学习专业知识,知道只要勤洗手,防范措施做到位,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被感染的。不懂不知才会感觉害怕。”
  后来,监狱方邀请外面的卫生专家,对全监狱干警作了这方面的知识普及,现在其他监区的干警们都已理解并支持“第八监区”的工作,交流起来再也没有丝毫隔阂的感觉。
  3年来,“第八监区”共平稳收押罪犯800余人,分流康复罪犯200余人,先后获得2014年度上海市司法局司法行政工作集体嘉奖、2015年度上海市司法行政工作先进集体; 监区还涌现出了监狱劳教系统全国先进个人、“三牛”警官徐树年、教育质量年全国先进个人徐建民等。
  在改造肺结核康复罪犯方面,“第八监区”没有任何经验可供借鉴,只能摸石子过河,不断探索、总结。他们发现这些罪犯在生理和心理上有“两差”和“四强”,即身体健康状况差、劳动能力差;健康需求心理强、恐惧心理强、猜忌心理强和抵触心理强。
  一般而言,身体上的康复相对容易一些,只要按照医生的治疗方案全程用药,有的短期内通过6~9个月治疗就会痊愈,疗效高达98%,复发率低于2%。“第八监区”成立至今,从未发生过1起康复罪犯肺结核复发的病例。
  但许多康复罪犯心理上的包袱很难放下,比如,担心自己受到歧视,担心自己哪方面做得不好,对周围的一些事情和言论特别敏感,容易引发抑郁情绪、暴力情绪和焦虑情绪。
  有着焦躁情绪的康复罪犯互相之间容易发生争执,甚至争吵。一旦发生这样的情况,干警们根本来不及戴口罩,总是第一时间冲上去处理矛盾和纠纷。双方打嘴仗,唾沫星乱飞,身处中间位置的干警难以避免地受到来自双方的“口水攻击”,这让他们有些哭笑不得。但这是工作,也是责任,他们从来没有回避过。
  “我们的干警在和肺结核康复罪犯谈心的时候,一般不会戴口罩,更不会穿防护服,否则会产生距离感,不利于他们的人生改造。尽管我们知道这样的谈话方式风险很大,但我们更需要谈话效果”,徐树年对记者说,“当然,我们也会适当做一些防护措施,比如,交谈的时候让对方坐在下风头,或者双方谈话方向成90度位置,这样,唾沫就不会飞到我们的身上。”
  第八监区的干警们用真诚感动了肺结核康复罪犯。监区成立至今,未发生一起肺结核病传染事件。

  重新点燃的希望

  请停下我们的凌乱脚步,回头看曾经已走过的路。别再让迷惘成新生束缚,弃旧迎新是感人的音符。……新生路为我们抚平创伤,给我们无穷力量。

  这是“第八监区”肺结核康复罪犯们自己谱写的《新生路》,对他们来说,正是监区干警们的挽救,让他们的生命重新焕发了活力,也让一个个家庭重新点燃了希望。
  所以,他们要歌唱,用歌声告别以前走过的路,拥抱人生,拥抱新生活; 他们要歌唱,用歌声赞美帮助过自己的监区干警,正是这批干警让他们“净形、净心、净体、净魂”。
  有一名肺结核康复罪犯患有肿瘤疾病,本来他没放在心上,因为他的刑期只有一年三个月,只要咬咬牙就出去了,回到社会后再治疗也不迟。没想到,进入“第八监区”没多久,他的肿瘤越来越大,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他的情绪变得异常低落,对未来的人生之路产生迷惘。
  监区领导知道这一情况后,立即将他送往医院检查。医院给出的治疗方案是必须予以手术切除。但麻烦来了,他的老家在四川大山深处,父母根本没有能力承担路上来回的费用,而他已离家多年,和家人的关系很一般,家人愿不愿意来上海都是个未知数。
  有道是,办法还是比困难多,监区领导立即通过四川相关部门,联系到了罪犯的父亲,并想方设法为这位父亲来上海办理手术签字手续筹集差旅费用。当这名罪犯见到父亲的一刹那,眼泪流了下来。2015年12月中旬,这名罪犯在监狱总医院接受了手术,手术非常成功。当他醒来看到守护在一旁的干警时,千言万语无法表达他的感激之情。
  在“第八监区”干警的眼里,肺结核康复罪犯既是病人,又是服刑人员,更是拥有各方面特长的“孩子”。“孩子”们展示出来的成绩是干警们的骄傲。
  记者在监区参观罪犯监室的时候,副监区长黄建军兴奋地向记者介绍,监区里有读书小组、美术小组,罪犯进来后能通过各类兴趣活动增强自身修养,净化自己的灵魂。他一边说一边从活动室柜子里抱出一大叠书画作品,铺在桌子上给记者看,脸上现出骄傲之色,仿佛介绍的是自己孩子的作品一般。记者发现这些作品,手法上虽稍显稚嫩,但色彩丰富,立体质感强,确实令人赏心悦目。
  正当大家赏析的时候,有人提出,这样的作品需要专业人士点评,才能让作者的艺术水平有所提高。但是,由谁来点评呢?又有谁愿意接受邀请进大墙提供辅导,敢和肺结核康复罪犯面对面点评呢?刚才还一脸兴奋的黄建军不由地沉默了下来。
  是的,小到书画点评,大到社会帮教,肺结核康复罪犯在大墙内需要接受多种形式的改造,回归社会后更需要广大社会的帮助和扶持,一切的一切,离不开心与心的沟通,人与人的真诚面对。如果整个社会都愿意接纳和帮助这样的群体,那么,“第八监区”的改造工作将会轻松许多,改造成果肯定更加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