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结婚却没房 三十年前的上海青年有解决之道
鸳鸯楼不是鸳鸯住的,所以不在西郊的上海动物园,但鸳鸯楼也的确是“鸳鸯”住的,在北面普陀的志丹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专门供想结婚却苦于无房的青年夫妇过渡。
鸳鸯楼有个大名是新俪公寓。自它问世后,喊“新俪”的少,也有叫“青年公寓”和“结婚公寓”的,但后来叫开来的却是“鸳鸯楼”。想想也是,哪个不是“愿做鸳鸯不羡仙”。
结婚要有一个窝,上海人叫“窟”。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鸳鸯筑巢难以上青天。
1979年10月14日,市建委《关于在三年调整时期加快住宅建设解决居住困难的报告》披露:本市居住矛盾十分尖锐。结婚无房户29200多户,人均居住面积2平方米以下16600户。
1982年,志丹路上4个月就建起全市、也是全国第一幢鸳鸯楼;建筑面积3100平方米,共6层楼。每层当中走廊,南北两排房,房型面积一样,共132个单间。一户一间,每套建筑面积23.87平方米,居住面积11.4平方米。消息一出,前来普陀区房管局申请的就有新俪几千对。那时,我在电视台新闻部采访科,去采访的同事阿庞也报了名,同事叶兄听阿庞一说,也连忙跟进。
【拿红派司呃本本族】
鸳鸯楼,其实就是新婚户过渡房,只有租赁权,租期两年。入住三条件,一大龄青年,二无房结婚,三是所在单位签字承诺两年内给住鸳鸯楼员工分房。使房循环使用,造福更多新俪。能住鸳鸯楼不易,主要是三方协议签不下来,这等于一只脚踏进房,拿到了单位分房保证书。
1983年2月9日,大年初一。第一批新俪入住。平均年龄30.8岁,其中30岁以上占61%,最大一对新郎50岁、新娘40岁。阿庞拍下了这条电视新闻,感到镜头前的这些人,从此人生将会不同。他说,“有了这个房子,真的是踏入天堂那种感觉都会有。”他和叶兄也成为其中的幸运儿,都分在4楼;阿庞住朝南,叶兄住北,后换到向阳的南面。
按当时国家城建总局口径,人均居住4平方米以下,12岁以上男女同室等作为困难户和不方便户。据1981年市房地局与新华社上海分社对上海住房问题的调查:人均居住面积4平方米以下困难户44.5万户。有40万达到结婚年龄的青年无房,其中2.8万多女青年的年龄过30岁。
按1979年上海颁布的《关于推行计划生育的若干规定》:“晚婚年龄:农村,男25周岁,女23周岁;城市,男27周岁,女25周岁。据《上海民政志》,“由于50年代生育高峰期的出生者相继进入婚龄和大批大龄未婚知青返沪,1981年上海出现结婚热,据1~6月统计,全市批准结婚登记183376对,比上年同期增加124%。”在整个1981年,上海的结婚率高达4.8%;几乎每40个人中就有一对新俪。
有人说: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如没房子,连坟墓都进不去。上海人不如北京幸福。在小说《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里,张大民媳妇要生了,添丁要增地。他把靠树的墙向外挪了一米,搭了个房中包树的四平方小屋。虽被对门的亮子用砖头拍了个头开花,但这鲜血流得值,蚊子肉也是肉,毕竟有了个巢。再说,多吃点猪肝就能把血补回来。
当时已拿结婚证书“红派司”的,不少人因无房而成为有名无实的本本族。就说第一批入住鸳鸯楼的陈家俊夫妇。家有两房,一间父母,一间他们三兄弟住。陈妻沈月英的娘家同样住房紧张,黑龙江插队的哥哥回城并结婚;沈月英让出住房,搬到了单位华东纺织工学院宿舍。
为婚房,不知上演了多少出酸甜苦辣的人间活剧。我采访过一位博士研究生,硕士毕业时,为能分到房子,放弃留校,去了爱人所在的市一医院。想俩人同一单位分房总比一个人有优势,但没如愿,只得考回一医读博。孩子与他挤集体宿舍,家具寄老丈人家。兜了一圈,房子还不知在哪块天上飞。
我一堂兄,借私房结婚。记不得新房在什么路,只记得在底层。房门是中间推开的两扇门,像电影里见到的农村房门,上海少见。
【煤卫独用“扎台型”】
上海人的理想住宅不仅在面积,更在乎要有煤卫独用,其中的“煤”就是有煤球炉或煤气灶的厨房“灶披间”。
那时,绝大多数的上海人,不是灶披间就是卫生间几户合用;生活不便利,还造成许多矛盾。在那时不少人的换房诉求里:放弃面积求独用,或放弃地段求独用。
“鸳鸯楼最引以为傲是煤卫独用”。叶兄的话唤起我的记忆,当时去过阿庞家:进门的过道就是灶披间,因地方小,煤气灶不能放双灶,只能放个单眼灶。卫生间只有2平方米,是上海人眼里只有马桶的“小卫生”,没“大卫生”浴缸,洗澡靠桶。沈月英对此难以忘怀:先在桶里放水,洗完澡后再一勺勺把水舀出去倒掉。
在11.4平方米的一室里,凭结婚证买的一套家具“三十六只脚”放得下吗?我一大学同学,婚房不到10平方米。他把家具按比例用硬板纸剪出,不断排列组合,螺蛳壳里做道场。最终拼出最佳方案,从纸上搬到房里。
叶兄说,他的家具没有脚,组合式。“家具只能放组合式,根据房间面积和自己的需求定做。”他的房间放进了大橱、大床、两人沙发,还有写字台。
鸳鸯楼美中不足的是:一旁是68路公交车终点站,特别到了宁静的夜晚,进出站的公交车,刹车、发动有点吵。在阿庞家的阳台,看得到楼下终点站。另一个就是上下班要过光新路铁路,碰到火车一放栏杆,时间就被耽搁了。
鸳鸯楼的房租按房屋朝向和层次略有不同,朝北比朝南便宜;但总体比其他工房来得贵,每平方米租金平均1.14元。2年期满如未搬出,加收50%。据《上海房地产志》,“这种租金接近于1992年住房改革方案的成本租金。”要知道,到1988年,上海公房月租金才每平方米0.214元。在1991年推行住房制度改革,进行两次调整租金后的1995年,也只有每平方米0.75元。
来自五湖四海的新俪们,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住到一起来了。大家感到,鸳鸯楼像个大家庭。譬如,会水电工的,在楼门口贴个友情告知:愿意为大家义务修理水电。这样内容的纸儿有好几张,叫人心里暖洋洋呃。
阿庞认为,“入住的人,感觉到这是社会这是国家对他们的一种帮助,他们觉得非常感激。他要回报,或者是自己要为社会做一点贡献。”
鸳鸯楼有专人管理和服务。门房间的3个炉子专为大家烧开水,一分钱一瓶。陈家俊还记得:“我们上班的时候把热水瓶带下去,下班的时候,把我们的热水瓶拿上来。上面都标着411,自己拿橡皮膏贴好。” 411,就是他和沈月英爱的小屋。
【沉甸甸的“联合国人居奖”】
黄浦区集管局鸳鸯楼
一年后,第一批入住鸳鸯楼的新俪生小囡了。一到下雨天,楼内整个走廊飘起上海人叫“万国旗”的尿布。此时的1984年,上海各区共建17幢鸳鸯楼,建筑面积达56681平方米,平均每套建筑面积增至25平方米。2252对新俪,挥手告别荡马路数电线木杆、挤外滩“情人墙”或到公园抢占长椅。
1981年1月26日,市府颁发沪房发(81)9号文件,其中规定:各单位的自建住宅,根据谁建造、谁分配的原则,在安置动迁户和补偿公共建筑面积后,全由自己分配,用于解决本单位大龄结婚户和特别困难户,落实政策和照顾有贡献的技术人员、劳动模范。从而大大调动了各单位建房的积极性。翌年,市府进一步明确:“所有企业单位有解决自己职工居住困难责任”,“建房单位的困难户、结婚户应该由单位来解决,房管部门应该尽可能帮助这些居住困难户、结婚户;向建房单位反映,督促单位在分配时考虑解决。”
市相关部门也大开绿灯;市建委根据各系统困难户多少,审批其建房计划。对职工翻建私房,改善住房条件;城建部门在审批执照时给予支持,单位在经费和材料上予以帮助……
“自家的孩子自己抱”,集全社会之力共同解决住房难。各行各业行动起来,多渠道筹措资金,出现了工厂企业的自建房、共建房和参建房等。我当时跑地区集体事业条线,都是实力较弱的街道厂和里弄生产组;有顺口溜:“工资18,年龄28,啥辰光做阿爸?”其中的黄浦区集管局想方设法,利用老厂房改鸳鸯楼,先解决已婚无房超龄青年。李环球今天拿到钥匙,第二天粉刷一下就进来了。
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党和政府的奋斗目标。在上世纪80年代,上海为住房制度改革上下求索,进行了一系列改革;包括试建结婚过渡用房(鸳鸯楼),还有改革住宅建设体制、补贴出售商品住宅和出售旧公房试点等。
1987年4月,市府实施解决住房困难工程,并列为要办的“10件实事”。于1987、1988两年,解决人均居住面积2平方米以下特困户15221户。“在1980~1990年11年间,由于集中力量解决居住最困难户,共解决481576户,平均每年解决43780户,占解困总数的46.7%。”(《上海房地产志》)
上海的做法和经验得到了国家的肯定和推广。1993年,上海市住房解困办公室被授予“全国城镇住房解困先进单位”。《上海房地产志》写道:“至1995年年底,已解决10092户人均居住面积4平方米以下的困难户。”就在这一年,“上海住房解困项目”获1995年联合国人居奖。
据《上海通志》记载:“1980年,上海市区女性晚婚率99.6%,1985年93.5%。90年代,女性晚婚率下降,1993年降为79.8%。”晚婚率的变化,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婚房资源匮乏已走向好转。
首批入住鸳鸯楼的阿庞和叶兄,都因本单位没分房而到期无法搬走;于是续约,共住4年。“凡住进鸳鸯楼的人,所在单位一般不再另行分配住房,这就造成鸳鸯楼有租无还,不能形成良性循环,且建设资金又有限,难以大量发展。如作为商品房出售,又因这种房型面积小,生活不便,因此就不再推广。”(《上海住宅建设志》)
当年的鸳鸯楼虽是杯水车薪,却给无助的人以温暖,给无望的人以曙光。这段记忆虽已远去,但其曾经解人燃眉之急的意义会被许多家庭记在心中。
来源:上观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