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太人在上海——漫长的约会

10.09.2015  11:06

漫长的约会 “欧行漫记”之《犹太人在上海》 5月12日在瓦伦明德的那个早晨,海风清冽,阳光若隐若现,灰色羽毛的海鸥起起落落,已经是五月,欧洲北部的海滨小镇还是很冷。76岁的德国老太太Sonja等待着一场时隔70年的约会。这一天,爱美的Sonja没有化妆,因为她怕眼泪弄花了妆容。 聚会的餐馆外面,Sonja和弟弟Peter,美国来的双胞胎姐妹Monika和Gitta,四个童年小伙伴时隔70年,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他们按照70年的前的那张老照片,原版复刻了一张新照片,四个人都有些泪湿眼眶,途径的路人停下脚步,微笑着看着四个老人像孩子一样欢笑闹腾。 在镜头的记录下,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没有预演,无须脚本,一切都按照原先的预想进行着。对于这场时隔70年的聚会,曾经脑补过很多种情景。但是现场所有的一切都流畅自然,比电影更圆满。当两张照片拼接在一起,这一刻,历史突然有了温度。

Sonja出生在上海,是德国犹太难民后裔,她的名片上写着中文名字苏娅。和很多犹太难民一样,她的家里也摆满了来自上海的物件。Sonja退休前是英文老师,早年为了寻找儿时在上海的玩伴,Sonja不遗余力地寻找散落在世界各地的上海犹太难民后裔。现在Sonja已经成为活跃在欧洲的上海犹太难民的信息枢纽,她的《逃亡上海》一书中里面记录了1万4千余名流亡上海的外国难民的姓名。这份名单后来成为上海犹太难民纪念馆名单墙的脚本。 (配图:纪念馆难民墙) 瓦伦明德的这场聚会是我与Sonja的邮件来往中意外得到的消息,老太太精力充沛,邮件几乎是每天一封,有时聊聊家常,时不时发一些资料和照片给我看,她回信的速度很快,如果回信晚了,Sonja会再来一封信问问情况。

Sonja告诉我,5.12她会瓦伦明德与当年在上海的小伙伴有一场聚会,目前居住在美国的Monika姐妹要去丹麦度假,中途会坐船经过瓦伦明德与她相聚。战争结束后,欧洲的犹太难民陆续离开上海,去往美国、澳大利亚等国家定居。Sonja的父母决心带着她和弟弟Peter回到德国,而她的两个小伙伴Monika和Gitta则去了美国,就此一别70年。Sonja特意告诉我,5.12这一天对她非常重要,希望不要把采访放在这天。邮件里Sonja附上了四个小伙伴在上海的照片,还有Monika姐妹发给她的近照。 

当时,欧洲采访的主要人物已经确定,但看起来缺少一个情绪饱满的即将发生的好故事。Sonja在邮件里提到的信息好像是天赐的礼物。几个邮件来回,各种撒娇卖萌,老太太终于同意了拍摄的请求。那天Sonja和儿时的玩伴唱着从前的歌,聊着从前的事,四个在上海出生的小伙伴终于在这个德国的海滨小镇复刻记忆,Sonja后来告诉我,她很高兴这场时隔70年聚会能被我们这些来自上海的小伙伴记录下来。 我们的拍摄历经德国柏林、瓦伦明德、什未林,汉堡,奥地利的维也纳。战争已经过去了70年,那些曾经发生过的故事却没有成为远去的历史。德国的大街小巷都有关于二战的各种纪念展板和小型展览,有些纪念碑建造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区,参观的游客络绎不绝,一些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展览,路人也都会驻足停留,仔细观看。在柏林的大屠杀纪念碑,游客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待进入地下展馆。一对年轻的情侣在“柏林之春”的展板前接受我们的采访,他们说历史不应该只是教科书,而是日常生活中的点滴记忆。

  (配图:街头展览图片)

  德国人对于战争的态度和反思,从路上的绊脚石可见一斑。绊脚石项目,由德国艺术家冈特·德姆尼希发起,目的是纪念曾经在二战中被驱逐或遇害的犹太人。德国在近700个城镇铺都设有“绊脚石”,仅柏林就有超过4700块。10厘米见方的铜片上,简单地写有这些人的名字、出生与死亡的日期、被害前的最后住址。Sonja领着我们在她家附近寻找绊脚石,因为不知道绊脚石在英语里怎么表达,Sonja坚持用德语讲述了脚下这块铜片的故事。这块绊脚石上记载了,一位72岁的老妇人在1942年7月被纳粹从柏林的家中送去集中营,不到一个月去世。Sonja说,她的祖父母也遭遇了同样的命运。而Sonja的父母因为战乱来到上海,一个当初看来不甚理想的选择,却成为了他们生命的新起点。绊脚石高出地面几公分,简单的几行字记录了一个犹太人在战争中的命运。民众在弯腰阅读“绊脚石”上文字的动作,也是对受害者象征性的鞠躬。 

  德国大大小小的集中营,已经成为青少年教育基地,看到那些青春的脸,和单纯的眼睛,很难想象70年前,同样是这些少年,有的成为战争机器,有的流离失所,有的再没有机会见到明天。在奥地利,我们采访了集中营的幸存者Rudolf Gelbard教授,他是奥地利仅存的两位幸存者之一,曾经接受过奥地利总理的接见。回忆起全家被送入集中营的那个夜晚,老人脸上的表情依然掺杂着惊惧、愤怒,痛苦。Rudolf说,他是全家唯一的幸存者,在当年的排犹浪潮中,奥地利的一些顶尖学者曾经参与制定犹太人的毁灭计划,所有人都被战争裹挟。

谈起从前,他目光如炬,他说对战争和人性的反思,应该时刻警醒,永远铭记。她的夫人也是犹太人,年轻时是维也纳著名的舞蹈演员,听说我们来自上海,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和我拉着家常,感叹缘分的奇妙。Rudolf经常出现在公众场合讲述过去在集中营的经历,因为担心欧洲排犹势力的骚扰,他们的家庭地址对外保密。但是这一次,Rudolf和夫人却主动留下通信地址,邀请我去做客。 在采访中,可以感受到这些犹太人对于上海的最大善意。在柏林犹太博物馆偶遇的犹太难民,看到我们的东方面孔和我们正在挑选的音像资料,主动和我们攀谈起来,并且留下了联系方式。居住在德国汉堡的犹太难民,年近90的施莱辛格老夫妇为我们的到来特意开了香槟,和邻居唱起了汉堡家喻户晓的歌谣,“去上海,去孟买”,当年水手们在易北河畔唱的歌,有种流浪者的浪漫与豪情。而在如今的语境下,也有种蓬勃的生命的回响与历史的温度。 

最初回到上海的两周里,时差有些小混乱,清晨看着窗外一点点转亮,总会想起欧洲漫长的白昼,每天12小时的拍摄和采访,对路边的美景已经麻木,想起在那里遇到的人和事,还是有些小温暖。那些老人,那些故事,那些笑容与感动,那些模糊的不太标准的上海话,都是与故乡上海的机缘巧合。时隔70年的漫长约会,是我们探访和寻找的意义。

  (《犹太人在上海》项目组导演 看看新闻记者王琳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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