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外学者做客“海上博雅讲坛”漫谈英国自然文学女作家米特福德

24.03.2016  15:57

 

3月20日下午,由上海图书公司和漓江出版社主办、搜狐读书提供媒体支持的“海上博雅讲坛第92期”在世纪出版大厦13楼开讲。上海外国语大学高级翻译学院吴刚老师和来自复旦大学的谈峥教授进行了题为“心灵与自然的交融——漫谈米特福德的乡村生活”的文学对谈。

这场讲座的缘起是吴刚老师新近完成的译作——英国自然文学女作家玛丽·罗素·米特福德(Mary Russell Mitford)的经典名作《我们的村庄》( Our Village )。该书是英国自然文学中最有影响力的代表作,米特福德以女性独特的细腻笔触描绘了原汁原味的英国乡村生活,将常人眼中平淡的生活写出了诗意和灵气。该书当年在美国和英国推出后大受欢迎,在首次出版的十年内再版了十四次,令米特福德成为当时最抢手的作者,书中所写的村庄也成了当时的旅游胜地。

吴刚老师今年一月出版的译作是这部经典作品的中文简体版首次面世,国内著名自然文学研究学者程虹教授为此书作了序。她在序中这样写道,“米特福德把大自然及人的心灵中最美好的一面呈现在读者眼前。她以一种独特的书信体或叙述体,将土地的故事娓娓道来,像是与友人倾心聊天,一吐衷肠。这种乐观豁达的生活态度,这种轻松活泼的写作风格,成为一道清新明快的风景线,投射在后来人的心中。”

在这次活动中,吴刚老师首先结合此书的内容介绍了自然文学的背景与特点,指出自然文学中的自然是主角不是配角,自然文学作家对于自然的态度不是居高临下式的,而是平等甚至仰视的。他们将大自然当做自己的心灵归宿,通过细致的观察和体验,与大自然建立起心灵的沟通,从而在喧嚣的时代中保持心灵的平静。这样一本崇尚自然、宣扬慢节奏生活的文学作品对当下在快节奏生活中心态渐趋浮躁的我们具有特别的启示作用。随后,吴刚老师又结合自己在翻译时的体悟,深入剖析了此书的美学价值,介绍了米特福德怎样以审美的态度来实现心灵的救赎和对现实生活的超越。

 

 

谈峥教授随后的发言则另辟蹊径,他从欧美散文的传统、英国文学中的乡村生活和中国文学中的景物描写娓娓道来,将东方和西方的自然观进行了对比,指出中国文学中的自然风景和植物大多是为人服务、为人利用的,中国的文人喜欢借景抒情或赋予植物以人格,这与西方自然文学作家从历史学、人类学、博物学等角度对自然所作的观察研究有着很大的不同。令听众们颇感兴趣的是,这位以爱养植物、善养植物而闻名的复旦教授还结合自己的养花种草经验对米特福德在《我们的村庄》中有关植物的描写进行了点评。

在随后的提问环节中,听众们与两位学者进行了热烈的交流和互动,他们不仅就此书的文字特色和文学价值提出了不少有深度的问题,个别读者甚至还与谈峥教授兴致勃勃地交流起了养花种草的技术性问题,令听者为之莞尔。在最后一位提问者饱含热情地为大家朗读了书中的精彩段落,并畅谈了自己的感想后,主持人宣布讲座结束。此时的会场依然飘荡着一缕缕文学与自然带来的温暖气息。(高级翻译学院)

 

 

 

一本让人微笑着读完的书

——《我们的村庄》译后记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当你们读到这篇译后记的时候,或许已经读完《我们的村庄》了。那且让我问一下,在阅读此书的过程中,是否有微笑曾在不经意间爬上过你们的嘴角?估计有不少人会给出肯定的回答。至少我当初在阅读此书时,甚至包括我在翻译此书的过程中,时时都会发现自己在微笑着。笑有大笑和微笑,大笑往往是遇见了滑稽荒唐的东西,情绪受了逗引,遂痛快地通过笑声宣泄出来。而微笑呢?其原因则或许要更复杂些。

美术史上有一则非常有名的轶事,那是关于达·芬奇如何创作其不朽杰作《蒙娜丽莎》的。关于这幅画创作的时间跨度,有说一年半的,有说四年的,也有说更久的,反正不管哪种说法这时间都不短。如今这幅画以其画面中女主人公神秘的微笑而名世,而当初达·芬奇为了寻找到他心目中理想的笑容也是下了不少功夫。据说为了让模特,也就是身为佛罗伦萨富商妻子的乔孔达夫人能拥有他心目中的理想笑容,达·芬奇找来了乐师与伶人(应该是富商买的单),在乔孔达夫人面前弹奏竖琴,吟诵诗歌,表演舞蹈,直到她为艺术所吸引,忘记了自己是在做画家的模特,一心为美所感动,脸上焕发出自内而外的光彩,漾起了由衷的微笑,达·芬奇才运笔记录下这人世间最美的面容。

绕了这么个弯子,其实想说的是,有一种笑容是因美而起的,这样的笑容要远比各种职业的微笑,或是我们在相机镜头前仓促挤出的笑容都珍贵,堪称人世间最美的笑容。《我们的村庄》便是这样一本能让人挂上最美笑容的书。

我们的村庄》之美首先在于其文字之美。作者玛丽·米特福德生于十八世纪晚期,文学生涯一直持续至十九世纪中叶。这一时期,女性在文坛想要出人头地很难,不少人都是匿名发表作品,伟大如简·奥斯丁者也是死后才赢得盛名。但也正因如此,如今凡是在这一时期的文学史中赢得一席之地的女作家,个个都是货真价实,才具非凡。玛丽·米特福德以戏剧崭露头角,对诗歌也有所涉猎,但真正为她赢得身后之名的却是她描写英国乡土风物的散文。她的散文特点在于文笔洗练,详略得当,语言节奏的把控尤见功力,画面感极强。这一点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极难的。我们知道,图画是可以对观众一下子造成整体性视觉冲击的,而文字则必须一行行看,所以它对读者的打动只能通过细节的不断累积来实现。布满整个画面的内容若要转换成语言文字而感染力不减,需要作者找准视角,掌握好节奏,循着设计好的路径把画面上的内容娓娓道出,并在勾勒好细节的同时辅以情感的描摹和抽象的思考,充分调动读者想象的能力,从而弥补文字在具象上的不足。《我们的村庄》中的绝大多数篇什描写的都是玛丽·米特福德在不同季节散步的经历,她便这样通过一个散步者的主观视角,将自己看到的周遭美丽景致一样样导引入我们的视野。她往往先从天气说起,这既是身处天气多变之国的英国人长久以来形成的传统,也仿佛是在作画时要先定下背景的色调,春天有春天的明媚,夏日有夏日的热烈,秋天有秋天的蕴藉,冬日有冬日的肃穆,这既是画面的主色调,也是心情的主色调,主色调一定,其他的色彩便能错落有致地渐次亮相了。每次的短暂旅程都是从脚下的路写起,合理、自然、不露痕迹,然后是两边的景象,山坡、田野、湖泊、小溪。这些大的描摹完,眼光再往细微处看,植物、昆虫、鸟兽,为画面添加入鲜活的生命,使画面呈现出了生机勃勃的动态。到这里还不能算完,如同一个风景画家在整幅画作行将大功告成之际,总要先远远近近地观望一番,然后在关键处点上几个人物,一如中国人的画龙点睛,玛丽·米特福德用文字创作的风景画也几乎都要把最后的笔墨落到人的身上,因为说到底,没有人的风景是不成其为风景的,人本来就是构成风景的最关键的要素,而另一方面,看在一个人眼里的风景,那份对美的感动,若没有别人好分享,又岂不是有些煞风景?玛丽·米特福德最擅长营造人与风景的互动,在她画师般的设计下,耕作的农夫、游戏的顽童、挤奶的女工、暮色中收工回家的一家人,在在都使一幅出色的风景画找到了最后一块拼图,使画面趋于了完美。

当然, 人的出现,其功能也绝不只有装点画面那么简单。在玛丽·米特福德随心所欲地驾驭着文字,如同画家使用颜料般画出一幅幅美丽的画面时,她的目的并不止于只为眼睛带来愉悦,她还有蔓延到画面之外的追求,那就是对风景的思考,而思考是非有人才能实现的,这就是玛丽·米特福德每每最后落笔到人的原因,由此也引出了我要说的《我们的村庄》的第二个美——思想之美。真正优美的文笔,绝不会只停留于浅薄的华丽辞藻,那是一种由美好的思想作为支撑的、由内而外的美,是《文心雕龙》中指为写作之圭臬的“情信而辞巧,志足而言文”。纵观《我们的村庄》全文,处处都可以见到美好的思想。你看她对小村人物的描摹,个个生动传神,即便会有个别身上有怪癖或毛病的,在她笔下也只是对其善意地加以调侃,从来不会流于刻薄,而且她那轻松的调侃往往更多针对的是村中的“显贵”,即那些有身份有财产的人,而对于农夫、匠人等小人物,她的描写则往往饱含着关怀、理解与同情。这既是出于她宽厚的本性,也反映出了她头脑中的平等观念。

讲到平等观念,其实在本书中还有着更深层次的反映。一是反映在她对孩子的看法,前面对莉齐的描写尚可看做是普通人喜欢可爱孩子的天性,但后面对那些乡村顽童的描写则实打实地体现出了她对孩子的平等态度。她以慧眼发掘出了这些孩子身上所具有的那种不为城里孩子或上流社会孩子所具有的美好品质,即淘气调皮掩盖下未遭玷污的纯真和对人感恩图报的善意,还慨叹命运的不公,想象着这些孩子若能得到那些他们天然就被剥夺了的机会,会成为怎样出色的人物。在她描写孩子的字里行间,我们看不到成年人对儿童居高临下的评点或教诲,我们看到的只是她对平等灵魂的无私赞美。这样的心态在当时的英国作家中间是并不多见的。

除了人之外,她的平等观念还反映在她对自然的态度上,主要反映在她对动物与植物的观察和思考中。且不说那受到她无比钟爱的小狗五月花了,从她的描写中你有时几乎看不出那是在说一条小狗,完全像是在说一个自己疼爱的孩子或是知心的伴侣,就连路上遇到的牛、马、羊、猪和林中的鸟雀、刺猬、蝴蝶,她写来从来都是深情款款,意趣盎然,赋予了他们独立的性格,完全把他们当做人类的朋友和大自然中一个平等的成员。再来看植物,对植物的细腻描写恐怕是本书最显著的特点之一了。玛丽·米特福德并非一个博物学家,她对植物的兴趣并不在于它们的物种稀有,恰恰相反,她笔下提到的植物都是当时英国乡间一些常见的品种,如报春花、蔷薇、玫瑰、酢浆草等,但由于观察者眼光独到、角度奇特、思维方式新颖,这些寻常的花花草草就在她的笔下焕发出了生命的光彩。她引导我们观察的眼光仿佛是一具显微镜,不仅能看出这些花草在不同的季节和一天不同的时间中所呈现出的不同姿态和色彩上的细微差别,还透过心中怀有的情感赋予这些花草以别具一格的生命魅力,使得它们或顽强、或执着、或调皮、或温柔,给我们这些赏花人带来别致的体验与深深的感动,感慨它们短暂生命中所包蕴着的伟大讯息。

正是因为玛丽·米特福德的平等思想贯穿在人与人之间,成人与孩童之间,人与自然之间,所以当我们在接触到她的环保思想时感觉是那么自然,了无窒碍,因为环保的精髓不正是众生的平等吗?人类正是因为妄自尊大,以为可以主宰世间万物,才会做出破坏环境,戕害生灵的愚行来。对于这样的行为,玛丽·米特福德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刚开始给小村众人造像时提到那位爱折腾的乡绅为了采光而把树枝剪得光秃秃,她还只是在调侃与讽刺,因为那样的破坏毕竟程度有限,只是令人感到惋惜,但当她写到小树林中的伐木场面时,简直是悲愤满腔了,因为在她看来那简直是大规模的屠杀,而她那细腻的文字也令我们感受到了一种切肤之痛。再往后到描绘丑陋的机械磨坊时,她已经感受到了工业的兴起将对美好田园风光造成巨大的威胁,那份惴惴不安的隐忧虽不似看到树木被伐倒时的悲痛那样直接与剧烈,但却更具弥漫性,更加意义深远,因而在思想上上升到了一个更高的层面。

接下来我要讲到本书所具有的第三种美,那就是作者的情怀之美。情怀与思想的区别在于,后者是有迹可循的,我们可以在阅读时从作者的行文中辨析出她思想的脉络,而蕴含在文字背后的情怀则更多地需要我们读完之后认真地去感受和体悟。在我的理解中,情怀往往是艺术的创造者看待世界的眼光,它是一种直觉,一种境界和情感,有时连这些创造者自己也未必能感知到或说出个所以然来。然而在本书中正是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赋予了这部作品超越时代的艺术魅力。我们知道,艺术是非常重直觉的,在艺术的疆界中,直觉远远高于理性、高于一切技巧,它往往构成了伟大与平庸的分野。举个例子来说,梵高的画有着强烈的个人风格,他的伟大表面上看起来是他运用了与别人不同的绘画技巧和表现手段,然而促使他做出这样选择的根本其实是他与众不同的强烈直觉,从他眼睛里看出去的世界就是那个样子的,他只是忠实地画下了他所看到的一切而已。别的人可以从技巧上去模仿他,甚至可以模仿得惟妙惟肖,但充其量也就只能博得一个“梵高第二”的称号而已了,而这样的第一和第二之间相隔的简直是无限远的距离。再回到玛丽·米特福德身上来,关于她所具有的与众不同的眼光,我将主要通过对安妮·萨克雷·里奇小姐的序言的引述来说明。这种眼光给萨克雷小姐带来的最大的震撼发生在她亲身造访米特福德小姐笔下“我们的村庄”三里口时。当她怀着对米特福德小姐文字的美好记忆来到这里以后,却不禁难抑自己的失望之情,并随即道出了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

原来就是这样的啊!原来这就是被作者描写得如此迷人的“我们的村庄”  啊!这些就是那双善良的眼睛曾经看到的景象,那双眼睛从所有这一切之中 所见到的不仅仅只是砖与瓦,而是见到了隐藏起来的事物所具有的灵魂。若  不是因了一个人的记忆,三里口看上去将是乡村中最平淡无趣的一处所  在……

由此可见,米特福德小姐一直是在以一种对事物加以美化的眼光来看待自己身边的环境的,而且她对人的看法也具有同样的特点。萨克雷小姐曾诧异于米特福德小姐眼中的父亲为何会与他们家庭周围的其他人对他的看法如此大相径庭,她在米特福德小姐给朋友的书信中找到了部分的原因:

“我父亲从许多年前就一直是大手大脚,不知节俭,现在他还是让人看 了生气,很难与其一起生活,但他又是一个拥有千般美德的人……在这个矛  盾复杂的世界上,很少有比他那美好的一面更美好的。”

米特福德小姐并非对自己父亲的缺点盲目无知,只是她更愿意看到他身上美好的一面。米特福德小姐似乎在理想与现实的对立中渐渐练就了一种观照世界的特殊眼光,或有人会将其看做残酷现实下的无奈应对,或是长久扭曲下的畸变,但当现实无法改变时,我们又为何不能从积极的意义上将其视作是一种审美对生活的超越呢?萨克雷在谈及米特福德对友情的认知时,也表现出了相同的理解态度:

她似乎纯粹是出于善心而爱别人的,她对他们一视同仁,就好像他们是 她从自己头脑中创造出来的:但是对朋友或是对任何有难的人她很容易一下  子便倾心相与。可如果这样一层玫瑰色面纱给她的生活带来些许温馨亮色的    话,谁又会对此而产生抱怨呢?

对于一般人或一般的作家而言,耽于想象或许是有害的,萨克雷小姐也非常直接地指出了这一点:

成为作家的人都会染上一个毛病,由于致力于在头脑中培养生动的印象 和图景,他们往往会把想象出来的东西太当真,还会将它们与现实混为一谈。    在讲故事的时候这固然是一件好事,也与任何人无涉,    但在真实的历史中,    尤其是在某人自己的过往历史中,这样一种毛病便有可能会循着某人自己的    路径孕育出妖魔与噩梦来。当某人在与想象中的魔鬼搏斗时,那些美好与真 实的事情反倒匆匆而过未引起注意,生活中最好的现实有时候被忽略了……

但在米特福德小姐身上,这样的事情似乎并没有发生,究其原因,最重要的恐怕就是她倾注情感和寻求精神力量的主要对象之一是大自然,而大自然是具有自足性和无限性的,换句话说,人类对大自然的爱是不会嫌多的,是不会引发严重后果的,只有大自然才能承载得起这种带有非理性因素的爱,才能以其博大给予这种极度审美的眼光和生活态度以回报,与之形成良性的互动,报之以精神的疗救、心灵的救赎和艺术上的不凡创造。萨克雷小姐对此的说辞是这样的:

但不管怎么说,玛丽·拉塞尔·米特福德由于把自己一生中的大多数时 间里都花在于蓟丛中采摘无花果和全力应付生活的困境,所以与许多人相比,    她在耽于想象方向所吃的苦头要少得多。

这不禁令我想起了弗洛伊德的一句名言,“以审美的态度来生活并不能使人免受伤害,却能使人在受到伤害后最快地从伤痛中愈合。”读罢《我们的村庄》全书,再回顾安妮·萨克雷·里奇小姐在其为本书所作的序言中所展示的玛丽·米特福德命途多舛的一生,我们便能益发感受到展现在米特福德文字中的平静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她对于生活又是抱持着怎样美丽的情怀。

以上为读者朋友们粗浅地分析了一下我眼中这部作品所具有的三种不同层次的美,最后想再来讲几句我在翻译此书时的一些感受。翻译过程中,我爱人看我在那里字斟句酌、搜肠刮肚,一天只能翻不到一千字,便问我,“这本书到底有哪里难翻呢?”这个问题当时令我很不好问答,现在全书都翻译完之后,我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觉得可以这样来回答这个问题。一本书所包含的绝不仅仅是文字,还有文字后面反映出来的作家的思想,以及躲藏在思维方式背后的作家的审美眼光和情怀。光把文字问题解决好,做到理解正确并文从字顺已经不是一件易事了,但那也只是把一本书在形式上“译了出来”而已,离“译好”,离对得起原作还有着不小的距离。翻译文学的读者只要不是专业的研究者,大多不会去读同一部作品的几个不同版本来加以比对,一旦读了某个译本,他(她)对原作的印象便定型了。所以在面对一部好的作品时,翻译者肩头的责任是很重的,要在翻译工作开始前对作品内容和自己的能力有比较现实的评估,不要不自量力地去翻译自己不能完全理解、完全把握的作品,从而玷污读者对一部好作品的印象。有时候知难而退也不失为一种负责任的态度。我曾经跟学生们说过,一个负责任的译者要养成把原作想得难些、再难些的习惯,绝不能只满足于知道字句的含义,要尽可能还原出原作的文体特征,要译出作者的言外之意,要尽量对一个文体所具有的多种阐释可能“曲尽其妙”。只有带着这样的认识与心态,才能把一部作品在各个层面上的美都表现出来,真正对得起一部好的文学作品。

我们的村庄》在文字上是平易而又充满趣味的,这种风格的作品单看译文会给人带来“不难”的错觉,殊不知它难就难在要让人看起来觉得“不难”上,这“不难”实在是心血的结晶。翻译的时候汉语中找不到对应的词语要想出符合文体特征和感情色彩的译法,不符合汉语表达的句式要予以改造,文中的多处诗歌要合辙押韵尽量传递出美感,中国读者不熟悉的思维方式和缺失的文化背景最好要不露痕迹地予以改换和说明,这一切只要稍有松懈,或是稍微对自己放松一下要求,原文的气韵与趣味便没有了,只留下了信息,而文学作品的艺术价值从来就不是靠信息来体现的。其次是思想,为了对作者的思想有个比较全面的了解,我不仅查阅了作者的生平事迹,还阅读了一些有关自然主义文学的论著,阅读了一些同类和同时代的作品,使自己在翻译的时候能想得足够深入,却也不至于过度阐释。最后是情怀,这部分略微玄虚些,做起来却也最容易,那就是翻译的时候静下心来,驱走一切躁动的心绪,拔出心灵的天线,去搜索作者的频率。孔子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这话用在治学和翻译上其实是一样的。要抛开自己的成见,全副身心地去理解作者、倾听作者、欣赏作者,这时便能找到和作者通话,甚至是被作者附体的感觉。不瞒大家说,在翻译此书的时候,我有时会进入这样的状态,通过创作于百多年前的文字接受到了来自作者的讯息,和她一样受到美的感召,浑然忘却了现实生活中的诸多烦恼,每当此时,我发现笑意不自觉地就涌上了我的脸颊,美好的文字则汩汩地从脑海中涌出,落于指端,现于屏幕。每次翻到得意时,觉得自己真不愧是米特福德的知音,忍不住会在心中对自己感叹一声,“唉,我是有多么的热爱美啊!”所以,该怎样回答翻这本书难不难,乃至文学翻译难不难的问题呢?也难,也不难,全凭怎么看了。有心,万事不难。

我们的村庄》,一本不长却很美的书,由一个长得不美却深具爱美之心的人写成,值得我们慢慢地读,平静地读,用心去读。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我可否再问一遍,在阅读此书的过程中,是否有一丝微笑,曾在不经意间,爬上过你们的嘴角呢?如果有,我会感到非常满足。

吴刚  二零一五年十二月写于渥太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