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档案人的思念

06.03.2015  16:56

——上海市档案局(馆)策划纪念巴金诞辰110周年活动侧记

周晓瑛

 

2014年11月25日,是文坛巨匠巴金先生诞辰110周年的纪念日。一系列纪念巴金诞辰的活动在上海展开:“巴金的笑——祁鸣镜头中的巴金摄影展”、“收获之美”——首届收获论坛及青年作家朗诵会、“巴金的世界”——巴金诞辰纪念展、巴金学术研讨会、“乐读巴金”——宋思衡多媒体音乐会等。

在这会场内外,若是你能身处其中,或许就会看到一幕幕相似的场景:展览现场,有热心的读者拿着一本紫色封面的杂志,请《人民日报》资深记者李辉、巴金故居常务副馆长周立民签名;巴金研讨会间隙,著名学者陈思和,北京作家陈丹晨、吴泰昌,巴金先生的侄女李国煣、作家王辛迪的女儿王圣思、章靳以的女儿章洁思,都各拿着一本紫色封面杂志,品读之余,还不时交流观后感受;就连“乐读巴金”音乐会开场前的艺术家休息室里,即将登台朗诵的表演艺术家奚美娟面前也同样摆放着这一本紫封面的杂志。

这本杂志——正是由上海市档案局(馆)主办的《档案春秋》。为了纪念巴老诞辰,在上海市档案局(馆)领导的大力支持下,2014年第11期杂志特别开设“纪念巴金诞辰110周年专辑”,邀请了原现代文学馆馆长舒乙、著名文史作家李辉、巴金故居常务副馆长周立民等国内巴金研究领域的权威专家,撰写一组纪念文章。杂志还在最醒目的彩页版面,刊登了“上海市档案馆藏巴金档案选萃”,其中绝大部分刊登的照片、证件、手稿,都是第一次向社会公众公布。为了配合这组档案的发布,《档案春秋》记者还专门采访了巴老的亲属故旧及当年档案馆的工作人员,撰文讲述巴金档案入藏上海市档案馆的前后始末……

可以说,杂志上刊登的这一篇篇扎实沉稳、富有诚意的文章,披露的这一幅幅生动直观、画面珍稀鲜见的历史老照片,凝聚着上海市档案馆接收征集、档案利用、编研宣传等各个部门的心血与汗水,他们以此纪念巴老,追忆这位“讲真话”“把心交给读者”的作家、思想家,追忆他“让生命开花”的无私精神,表达了来自档案人最深沉的思念与敬仰。

 

寻找三位“巴金权威

 

这一次上海档案部门以杂志形式“纪念巴金”的源起,还要回到半年之前,也就是2014年6月。当时,在策划下半年度杂志选题时,编辑部同事提议,何不结合11月25日巴老诞辰纪念,做一组纪念专题。而在此前,上海市档案馆也曾先后参与巴金百岁诞辰、巴金逝世一周年的相关纪念活动,分别在2004年、2006年联合巴金研究会举办了“走近巴金”系列讲座活动。

选题定下以后,便是组稿。策划者们首先想到的,是上海市档案馆的老朋友、《档案春秋》的老作者——巴金研究专家、《人民日报》资深编辑李辉先生。李辉与巴金、萧乾、沈从文、黄永玉等中国现当代文学大家有着深入的交往,并撰写了大量相关作品,他在巴老创办的《收获》杂志上陆续刊登《封面中国》系列文章,并凭此荣获中国最佳散文家殊荣。当我们拨通长途电话,向远在北京的李辉老师提出我们的选题设想时,他毫不含糊地一口答应:“巴老的文章,我一定写!”。

第二位找到的是上海的周立民先生。作为巴金故居常务副馆长,周立民正在筹划年末的一系列巴金纪念活动。他虽是个70后,但在上海文坛却是分量不可小觑的重量级人物,他以“星水微澜”系列在《收获》杂志上刊发专栏,并著有《另一个巴金》等多部作品。电话那头,周立民先生也爽朗地答应了我们的约稿请求。

至于第三位作者……当我们迟疑不决,分别征询李辉和周立民意见时,他们不约而同地提起一个名字——舒乙。

李辉老师鼓励我们:“舒乙先生对巴老感情很深,你们可以约约看。”周立民老师也表示,会通过巴金研究会的渠道代为联系舒乙先生。

但寻找舒乙的过程,并不顺利。直到8月末的一天,周立民发来微信“线报”:舒乙先生两周后来上海,到时候你们也一起来,巴金故居见。

舒乙先生到上海那日,正是上海一年一度的防空演习日,在警报试鸣声还在城市上空不断回响时,老人家和几位北京文化界的朋友相伴走进了武康路巴金故居。我们和《文汇报》的记者,作为沪上媒体人代表,和周立民馆长一起,陪同舒乙先生参观巴金故居,并在下午共赴思南文学之家,聆听舒乙先生的专题讲座。

这一次近距离的见面,也为我们向舒乙先生约稿提供了面对面的机会。慈祥和蔼的老先生,愉快地同意了杂志的稿约。回到北京,他很快发来了一篇关于巴金先生的纪念文章。此后,经过电话、邮件的几次沟通,舒乙先生又念念不忘地向我们提起,几年以前,他曾在上海市档案馆做过一次巴金主题的演讲:“那一次的讲座,是我关于巴金讲得最深刻、最全面的一次。很可惜,内容从来没有见诸文字。

于是我们和老人约定,“当年的演讲视频一定还在上海市档案馆的库房,我们会将其找出来,整理成文。

 

感受巴金的温暖与力量

 

初秋时节,约定的稿件如期而至。。阅读这些不同文字风格,不同内容的稿件,我们也从方方面面感受到了巴金的温暖与力量。

最先来到的是李辉老师的稿件,标题为《温暖依旧——读巴金、萧乾书简随感》,李辉以自己珍藏的巴金、萧乾来往书信为主题,讲述了巴金与朋友萧乾之间感人至深的温暖情谊。文中讲述了这样的一个故事:1980年4月,萧乾在香港媒体上撰文,细述自己与另一位作家之间的恩怨。巴金此后给萧乾去信,接连提出坦率的批评和劝诫:“要大量些,想得开些,那是很小的事。请你多想想。”“那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以后希望不要再提……来日无多,要善于利用,不要为小事浪费时光,我们已经浪费得太多,太多了。”在此后的信中,巴金又对萧乾说:“我常说三十年代的朋友中有三个人才华超过我若干倍,他们是从文、曹禺和萧乾。因此我希望你在作文和做人两方面都更深沉些,对自己要求更严格些。

不要为小事浪费时光……”巴金信中一席话,简略却有力,这一教诲犹如黄钟大吕撞击萧乾,让他有了摆脱个人恩怨的警觉,进而可以站在更高境界进行历史反思。而萧乾先生也在巴金的影响和带动下,很快迎来了自己个人文学创作的巅峰……

随后,是周立民先生的《一本日军炮火所毁坏的书》。文中,他以巴金珍藏多年的一本残损书籍为引,带我们回到了抗战烽烟弥漫的年代。1931年1月28日,巴金位于闸北的住所遭遇了日军炮火的侵袭,他的个人物品及藏书损失严重。所幸炮击时巴金正在外地,幸运地躲过了一劫。回沪后,他在整理劫后残余的家中物品时,特意将一本被炮火屠戮的书保存了下来,并在上面注明“1.28日军炮火所毁坏”,这本书直到八十年后,在周立民整理巴金藏书时被发现,“巴金先生真是个有心人,这本书应当是他最后一次从宝光里搬出来的,他不仅拿了完好的书,还特意拿了一本受到炮火屠戮的书……也为当年日军在上海所留下的战争罪行留下了一份活生生的见证物。

舒乙先生的稿件,标题为“巴金: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们根据先生演讲录音整理出2万字,将清样寄去北京。先生亲自在稿件上修改、删节,又将清样寄回上海。一来一回,文章最终被精炼成了7000字。仅是文中的几个小标题,便可从中看出舒乙先生对巴老精神思想的理解之深:“他比别人先了几步”、“他永远说自己在燃烧”、“他被一股暗流纠缠着”、“他和老舍是非常好的朋友”、“他给讲真话下定义”、“他的未了心愿”。作为巴老所倡议设立的现代文学馆首任馆长,也是巴老文坛挚友老舍的儿子,舒乙先生的文字满怀着对巴老的思念与敬意,充满了真挚的情感和超越年龄的激情(如果仅是读文字,你几乎无法想象它竟是出自一位八旬老人之手),让人读后为之深深动容。

 

还原巴老与档案馆的缘分

有了舒乙、李辉、周立民等的稿件,但对于纪念专辑的策划者来说,似乎总觉得缺少了什么。

为什么不写一写巴老与上海市档案馆的故事?”当这个设想提出时,大家不约而同地说好。于是,便有了第四篇的选题设想——巴金档案征集记。

档案春秋》的特约记者吴臻接受了撰稿任务,这位个子娇小、面容清秀的姑娘来自上海市档案馆接收征集部,她的带教“师傅”正是当年巴老档案入藏档案馆时的亲历者之一、同时也是“接力棒”的最后一棒——接收征集部副主任贺飞。在“师傅”的讲述中,她曾不止一次听说了关于巴老的感人片段。“但巴老为何捐赠档案给档案馆,最初是怎么开始的,谁都无法讲清。

在档案局(馆)领导的支持下,贺飞带着吴臻,一次次地走访上海市作家协会、武康路巴金故居、上海市档案馆退休老同志的家,先后采访了十余位事件亲历者,在当事人的动情讲述中,师徒二人尽可能地收集更多的线索和信息,梳理这段时间跨度长达二十多年的征集往事,努力还原出巴老档案历经曲折最终觅得归宿的故事。

我们采访了巴金之女李小林、外孙女端端、侄女李国煣,巴老当年身边的工作人员徐钤,以及巴金故居常务副馆长周立民、巴金研究者蒋珊珊,此外还有上海市档案馆刘光清、陈伟、马晶华、郭红解和其他多位同志。光是采访录音就有将近四个小时。”但因为有受访者出国或是电话“失联”,吴臻他们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终于找齐了所有的亲历者。

岁月漫长,冲淡了记忆的细节与完整。尽管如此,在一次次锲而不舍的采访中,他们仿佛是记忆的拼图者,在受访者讲述的零星或不完整的情节中,终于将一个个细小琐屑的碎片,拼贴完整,还原其本来的清晰模样。

在后来刊发的《巴金档案征集记》中可见如下的文字:

如果不是你们主动联系,巴老不会想起捐给上海市档案馆。”如今已经八十多岁高龄的作协元老徐钤老人回忆道。

……

  “好多人劝我爸捐东西不要太分散,捐给上海市档案馆其实是很不容易的,说明我爸还是挺看重的。”巴金女儿李小林这样说道。

可以说,是上海市档案馆工作人员的诚意,最终打动了巴老。从1986年至1990年,上海市档案馆的工作人员们一次次地迂回、辗转地努力争取,联系巴金的家属、巴金身边的工作人员,终于打动了巴老。1990年深秋,对于再度来访的档案工作人员,巴老微笑着告诉他们:“你们需要什么,我一定会注意的。

自1991年起,巴老1926年去法国护照、1927年法国身份证、1935年从日本回国的船票、1948年上海国民身份证、《致波列伏依的信》和《随想录》第126篇《创作自由》手稿、与《寒夜》剧组拍摄前谈话、在东京、与冰心会见日本客人的录像及其各时期照片等均入藏上海市档案馆。此后,巴老的部分档案经过有序整理,分批陆续进馆。巴老的捐赠一直持续到2001年。那一年,巴老志愿军卫国部通行证、上海市人大代表证书、华山医院医疗卡、关于抗美援朝的杂志报纸进馆。十年捐赠之旅,至此尘埃落定。

读完《巴金档案征集记》,许多当年曾参与征集巴金档案的退休老同志们感慨地说:“巴老向档案馆捐赠了那么多档案,这个故事本身就是上海档案工作历史上的一段宝贵记忆,值得档案人永远铭记

 

为了更好地纪念巴老

11月5日,距离杂志付印还有两天。位于巨鹿路675号的《收获》杂志社社长办公室,李小林老师正在聚精会神地翻看上海市档案馆工作人员送来的一页页图片彩印件,其中展示的十多份档案,是从巴老捐赠给档案馆的上千件档案中遴选出来的。

仔细端详的过程中,小林老师不时发出 “原来我爸把这个证件送去档案馆了啊”这样的感慨,语气中既有一种忆及当年往昔的怀旧,也包含着她对档案馆多年来珍藏、珍视巴老档案的欣慰之情。

对所有刊发照片检阅完毕之后,小林老师郑重在纸上署下了自己的签名,授权上海市档案馆在《档案春秋》杂志上刊登该部分巴老档案内容,而这也是上海市档案馆藏巴金珍贵档案的首次对外公布。

同一天,一封标有“中国现代文学馆”字样的信件通过邮政快递送到了《档案春秋》编辑部,我们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封舒乙先生手写的亲笔信:“编辑同志:您好。稿件清样我已看过,很好,一个字都不用改,发吧。舒乙。

与此几乎同时,相关编辑在微信中收到了两条信息。一条来自李辉先生,他正在意大利佛罗伦萨进行访问,通过手机图片浏览,他在海外同步看到了杂志清样,“拜托你们,我放心”,他这样留言道。另一条微信则来自周立民先生,他在朋友圈里有感而发:“上海市档案馆的《档案春秋》杂志是我接触到的《收获》杂志之外,第二家给作者看校样的杂志,编辑亲自上门送校样,让人很感动。不仅如此,编辑还做了本杂志仿真本,让我先睹为快,也是很好的纪念。向这样的杂志和编辑表示感谢。

……

这一切的严谨、细致与精益求精,都是为了更好地完成纪念专辑的编辑工作,也是为了更好地纪念巴老。11月10日,杂志顺利出版,带着墨香的《档案春秋》被送往全国乃至世界的各个角落,也将上海档案人对巴老的思念播撒、传扬。

一位名叫李志明的普通上海市民后来致信《档案春秋》杂志,信中这样写道:“此期杂志对我来说十分地有意义,杂志刊发的文字和图片,使我无意之中走进了巴金的世界,感受到了巴金平凡而伟大的人生。我不仅要好好珍藏杂志,而且更要将巴金老人爱生活、讲真话的精神融入到我的人生中,过好每一天的生活。

对于上海档案人而言,对于巴老的纪念还将一直延续。在上海市档案局(馆)长朱纪华的倡议下,以巴老等人捐赠的档案为基石,上海市档案馆正全力筹备名人征集档案陈列……巴老虽已远去,但他留下的档案遗产仍将惠泽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