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新闻网]相声演员李宏烨:念工科博士是为研究相声[图]
印象
两个小时的演出
他们让观众笑了913次
不久前在天津宝坻举办的“马季杯”全国大学生相声展演中,上海交通大学新语相声俱乐部的作品《驿动的心》和《石器时代》分获创新才俊奖(金奖)和传承才俊奖(二等奖)。这两段相声的作者和表演者之一李宏烨,是在上海说了14年相声的天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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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宏烨 1986年生于天津,上海交通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学院工学博士,相声作家、演员、导演,相声学理论创始人。出版相声学理论著作《说出你的笑:校园相声学》《相声的有限元》《逻辑搞笑实录》。 |
李宏烨有些另类──他是上海交大的博士,在天津土生土长,说话有些南方口音,更完全没有当下年轻相声演员身上常见的“老范儿”。在随后进行的研讨会上,这位身高一米九零的相声演员略微有些激动:“虽然我去年一年写了180段相声,但还是觉得创作相声太难了。”
加了李宏烨微信,约定采访,发提纲。两周后的一天晚上,他用语音发来回答,长达两个小时滔滔不绝,最后整理出来的文本竟达两万多字,而且信息量极丰富,以至于成稿时陷入难以取舍的困境。
2003年,李宏烨从天津二十中学毕业,考入上海交通大学机械系塑性成形专业。他被一位天津老乡学姐拉进相声协会,在相声这条路上越走越远。2015年7月博士生毕业后,他放弃学了12年的专业,与尚在读博的妻子郑钰创立新语相声俱乐部,成为专业相声创作者和表演者。他们的口号是──“打造一门新语言”。
从上海交大相声协会会长,到新语相声俱乐部主席,李宏烨“本硕博”期间作为第一作者原创了超过300段相声,参与创作的相声超过700段,另外还有12台相声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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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宏烨与妻子、搭档郑钰 |
2014年5月,李宏烨与团队原创的相声剧《学长》在交大首演。“这部相声剧是交大相声协会多年创作表演的结晶,用了很多社会上的东西,不再是单纯的校园相声。”演出前他们打出“全场爆笑800次”的横幅,结果全场观众笑了913次,净笑40分钟,愣是把原计划的120分钟演出拖到149分钟。
“我认为创新是传统相声的首要特征,侯宝林改造老段子就是创新。我们现在做的事,其实跟侯宝林前辈做的事一样。”李宏烨说。除了在相声方面取得的成就,李宏烨和郑钰也有了一对儿女,女儿叫李说从,儿子叫李笑回,合起来就是“两个人两张嘴,你说我笑”。“我最想做的就是上春晚,因为春晚有可能让更多对相声失望的人看到我,我会想办法唤起他们对相声的渴望。如果我上不了春晚,我希望我女儿能上,因为我像她现在这么大的时候就想上春晚。”
● 观众那么猜,我们非这么说
记者:您说传统相声只喜欢马志明的《大保镖》,为什么这么说?
李宏烨:我小时候喜欢看电视,在天津电视台某次节目中看到马志明和黄族民的《大保镖》,特别喜欢。我在交大相声协会的前一任会长陈曦告诉我,军训时他听了300遍马志明版《大保镖》的录音,在晚会上与搭档孙倜表演一炮走红,由此成立了相声协会。但几年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事情并不这么简单,在他们之前,每年军训晚会都有一段相声,都是从天津、北京过去的、喜欢传统相声的学生表演的,但没有一次火爆,只有《大保镖》被观众喜欢了。我得出结论,不是传统相声都能火爆,而是只有马志明的《大保镖》能火爆。我还考证过,交大的同学表演过郭德纲版本的《大保镖》,效果非常不好;台湾相声瓦舍的《大保镖》就更差了。为什么?因为很多交大的学生根本不知道相声是什么,他为什么要听你的相声?接地气是肯定需要的,但更主要的是节目好在哪儿?马志明的《大保镖》特别体现一点──在逻辑上搞笑,而不是形象上的哗众取宠、卖疯耍贱,语言上的夸大其词、损同伴。
记者:您如何理解逻辑搞笑?
李宏烨:我在《相声的有限元》里把逻辑搞笑机理细化为:本身好笑、强词夺理、欲擒故纵、虚张声势、逻辑错误等几种。上海曲协的张祖健老师评价我们交大“新语相声”时用了一个词,叫博弈性质──观众这么猜,我们就非那么说;观众那么猜,我们就非这么说,在创作的时候把观众的猜一块儿考虑进去。最近我体会到,相声就是“二次元”,它不是真实地反映生活,而是用一种特殊的视角反映生活。当你把相声中所有幽默的东西去掉之后,你能看到生活中真实的部分。
记者:对您影响比较大的相声,除了马志明的《大保镖》还有哪些?
李宏烨:姜昆和梁左的《虎口遐想》对我影响也很大。我觉得梁左写的段子、包括姜昆说的段子,在包袱的逻辑性上其实比马志明的相声要差一两个档次,但他们有绝好的地方,就是节奏快,用我的理论来说就是“最佳对比度”,他们不是把包袱放在每个单元的最后,而是放在每个单元的前三分之一的位置,这符合戏剧创作理论,观众听三分之一的时间,就要笑三分之二的时间。我相信梁左一定懂,所以他们做的相声节奏非常快。这是姜昆和梁左的相声特别大的一个优点,可是业内好像并没有这样的评价,他们都认为梁左比较会针砭时弊。我一直说我们交大的相声是《虎口遐想》和《大保镖》的孩子。我写了好几个段子致敬《虎口遐想》,用的都是他们的风格。
● 遵循传统的前提是先研究传统
记者:传统相声有很多规矩,您是否认为相声演员必须遵循这些规矩?
李宏烨:我觉得要不要遵循这些规矩,得先研究这些规矩是怎么回事。很多人说我们不尊重传统,不摆桌子,不穿大褂。那传统还有很多别的,比如规定用繁体字,用毛笔在宣纸上从右往左竖着写,都需要继承吗?传统不能理解为死板。我们现在不摆桌子,是因为现在它是道具,会影响观众欣赏相声,不像以前,到处都摆桌子,不显眼。
其实我也一直在研究传统相声。比如说,传统相声为什么要垫话?为什么要有底?在我看来,传统相声不需要垫话,直接瓢把儿加正活就可以,甚至直接入正活。那为什么一定要垫话?说来可笑,垫话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在冷场把观众说热。底也有一个目的,就是在热场把观众说冷。每对相声演员都不想让后面的人接自己的热场,所以就把包袱说冷。这是一种内部竞争,而我们是一个团队,不会这么干。我如果到别的地方去说相声,肯定要垫话。很多传统相声演员不琢磨这些,他们觉得这就是节奏。我觉得莫名其妙,没研究透舞台的理论就盲目地去遵循。
记者:谈谈您心中好相声的标准?
李宏烨:好笑、贴近生活就是好相声,而不是要像什么什么样子。举例说,我写的歌大家听完看似陶醉,跟我说哎呀你这个歌真好,这话不一定是真的啊。我就干过这种事,去看演出,本来演得不咋地,但因为是朋友,我会跟他们说,演得真好。所以我也怀疑他们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但相声不用,观众笑了,你就会知道观众觉得好。即便观众最后跟你说,节目太没意思了,你也不必在乎,因为你明明看到他笑了。相声是特别直观的东西,它永远骗不了人,我喜欢它,因为我永远都知道它好不好,除非不是由观众评价,而是由评委来评判谁的相声好。
● 在我的理论里单口相声不算相声
记者:您对相声的理解可能和其他相声演员不太一样,能否给您自己心中的相声下个定义?
李宏烨:因为我在研究理论,必须得有一个理论界限,我的界限是这样的:相声一定要有捧哏,要不然就是脱口秀;一定要有观众在现场笑。那么相声微电影算相声吗?我觉得勉强算,因为要加现场的笑声,不加笑声不算相声。我们在相声稿子里一般都写ABC,A是逗哏,B是捧哏,C是观众。
从这个角度说,在我的理论里单口相声不算相声。很多人说我是欺师灭祖。那不算相声就是贬低吗?叫相声就是夸奖?我们只是把界限划出来,对口相声和单口相声,可能是两套完全不同的研究理论。这样就好理解了,周立波和刘宝瑞,都算脱口秀,当然你可以换个名字。其实一个人表演和两个人表演,从观众视角来说,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记者:相声讲究说学逗唱,交大的相声演员有这样的基本功训练吗?
李宏烨:说学逗唱四门基本功课,我认为肯定不是现在大家解释的意思,因为我认为这是非常经典的一句话,经典就不可能这么普通,说贯口、学唱什么、抖包袱、唱太平歌词,这怎么能叫基本功呢?这四样东西都不并列。传统相声演员很多年都这么学,演的时候就这么演,这样就错了。我觉得说学逗唱这四个字都是抽象的名词,说是基础,是语言表达能力;学是刻苦钻研;逗是幽默的能力;唱是艺术鉴赏能力,这四条按顺序排好就是──你有语言表达能力就可以来说相声;能钻研就可以把你留下来;有幽默的能力就可以上台;想成为大师,就必须要有艺术能力。多么经典的理论,怎么变成了这么简单的理解?是谁传下来的不知道,但相声界文化水平有限,能把这四个字传下来,字不错,我觉得就可以了。我觉得这四个字特别有道理,所以我们现在就遵循这一套原理。我倒想问问传统相声看不上我的人,他们遵循了几条传统相声的说学逗唱?
● 相声是中国人的思维结晶
记者:您是一个在学业上非常成功的人,为什么转行说相声?
李宏烨:其实我在大学里呆了十几年,从来没离开过相声。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我在相声上投入的时间比读书多得多。有很多时候读书都是为了研究明白为什么相声搞不好,我也觉得自己的相声搞得不够好,但我觉得如果我们好好搞一定会搞得很好。
我想读出我的专业和相声到底有什么关系,在读博士的时候,我突然有了收获,就是把材料加工里面的模拟理论、仿真理论搬到相声中来,立竿见影,创作力一下子增加了五倍。所以我一般都喜欢这么说,如果我本来就是一个要做相声的人,我去读个博士,你们会怎么看我?我真是为了把相声做好,才去认真去读书的。
记者:既然那么爱相声,为什么要学理工科,还是博士?至少应该学文科吧?
李宏烨:我们有一段相声叫《文学家》,这个作品最早是我们相声协会一个同学写的,演出效果很差,但那个作品阐述了一个我内心很纠结的事情,它圆满解答了我为什么学理工科这个问题。我们那一代人都有一个偶像叫韩寒,虽然我不太喜欢他。韩寒的语文数学英语化学物理生物成绩都很烂,所以他退学了,退学以后变成了小说家、赛车手和导演,干得非常好。我也想跟他一样,但我的数学物理化学特别好,都是竞赛级的;而高一的时候月考和期中、期末五次大考,我的语文都不及格,历史会考是B,地理是C+,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学文科?你见过这样的人吗?在报纸上发表了三十几篇小小说,写了一百多首歌,到现在写了五百多段相声、三本著作的人,他的语文成绩很烂!太不可思议了。我觉得这可能是因为中国的文学教育太注重文采,不注重内容,而我们在说话的时候,更注重语言的内容和感染力,而不是文采。所以我这种注定成为一个口语化人才的人,语文就特别烂。后来我把《文学家》改了一下,讲一个有文学理想的人,莫名其妙的数学物理化学成绩都特别好,就语文不行,只能去学理工科,学了理工科之后还能不能继续自己的文学梦想呢?这是个疑问句,我就在讲这样一个故事。
记者:作为一名博士,您是否会把相声当成一辈子的职业?
李宏烨:我肯定会一辈子从事相声和喜剧创作,当然我也可能会创作其他东西,我觉得我的存在本身就有价值,所以我才没有去从事我的博士专业,我怕耽误了相声的发展。相声是传统传下来的、非常好的东西,但里面又有太多不符合这个时代发展的东西。我问过很多人,他们不反对相声这种形式,但不认可现在的相声作品。我觉得中国以后要在世界文化娱乐的舞台上站住脚,必须靠相声。这是中国人的思维结晶,外国人还没参透。包括电影,中国电影要想出头,必须在相声上多下功夫,我希望我以后能做影视,拍相声电影。
李宏烨口述
虽然经常搞笑失败
但不幽默我会受不了
我出生在天津,我爸是天津大学的老师,现在在南开大学工作。我从小在天津大学的保育院、幼儿园长大,后来我爸要出国做三年访问学者,把我送到江苏宜兴农村老家。再回到天津后,我插班到天大附小念四年级,这时候我带有了一点江苏口音,同学们把我当外地人。从那时起到去上海上大学,在天津我完全是被当做外地人,挺奇怪的。
因为总被当做外地人,就总想找存在感。我开始写课本剧,提前跟语文老师谈好,组织同学排练,用半节课的时间表演。四年级到六年级,我做了十一二个课本剧和小品。
到天大附中上初中后,我觉得不能再搞小孩儿的玩意了,就想写段相声,我觉得相声是大人听的。当时我对相声的理解很浅薄,写完之后给我爸看,我爸说你怎么也得分出逗哏和捧哏来吧。后来我听了姜昆、李文华的磁带,知道了姜昆是逗哏,李文华是捧哏。我就想,我一定要当捧哏,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天大附中有一个艺术节,我参加了六个项目,唱歌、朗诵、小品,其中也包括相声。那段相声叫《雷锋的故事》,我们班没有人愿意说相声,我愣拉了一个平时不太爱说话的同学,叫白剑,在我的软磨硬泡下他终于同意跟我一块儿参加,我让他来逗,我来捧。
说实话那段相声也不是很有意思,但我们意外获得了全校二等奖第三名,其他大部分获奖的都是高中部的同学。全校都知道初一二班有个叫李宏烨的,会写相声。这让我收获了巨大的虚荣心,在相声里体会到自己是一名天津人是多么自豪。
第二学期六一儿童节,临近考试之前,我们班办联欢会,可能也是因为我得奖之后同学们愿意跟我合作,我组织另外两个同学说了一段我写的相声,叫《面包与麻花》。女生又高又壮,当逗哏,叫“面包”;男生又矮又瘦,当捧哏,叫“麻花”。那次联欢会全班所有节目都不好玩儿,只有这个相声特别活跃,我特别开心,认为相声还是应该让大家笑,认定相声这条路走对了。
我不是天生就有幽默感的人,小时候经常搞笑失败,但我不幽默又会受不了,我会反复琢磨怎么搞笑,如果不能把别人逗笑我会睡不着觉、吃不下饭,会去想为什么,怎么才能把他们逗笑。可能这就是我和相声结缘的原因。
来源:中国新闻网 2017.1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