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中祥:能源安全在哪?

24.12.2014  12:37

中国面临的一个巨大挑战是随着经济快速发展,石油进口大幅增加,导致碳排放增加。这极大地引发对中国能源安全的担忧,因为其快速增长的石油进口主要来自政治不稳定的地区,并且运输要途经中国没有影响力的漫长海上航线。鉴于全球石油市场非常不稳定,中国的石油需求增量又使任何一个国家都相形见绌,因而中国如何应对其不断增长的能源安全问题就成了全球关注的焦点。

在此背景下,中国在全球寻求资源,尤其是石油和天然气,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全球范围内的关注和审视。部分原因是中国自己高级别、积极的国家外交以及国有石油企业在主要石油和天然气出口地区开展的收购。

但依我之见,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国内外误解中国对能源安全的追寻,而不断将中国能源安全问题政治化。在中国国内,这些误解涉及到美国主导对中国的石油封锁以及中国误以为投资海外石油油田就能帮助其提高能源安全。西方政治言论把中国努力获取海外能源供应描述为主要威胁。此言论进一步加剧中国对国际石油市场的不信任,从而激发中国对获取发展所需石油可能受阻的恐惧。在国外,对中国政策性银行的运作及石油和天然气贷款有广泛的错觉和误解。中国的贷款常常被误认为要求借款人在合约期间以预定的价格向中国出售固定数量的石油,这样当合同期内石油价格上涨时,中国就可以获得意外收入。

近几年,国家电网公司也积极实施“走出去”战略,先后在菲律宾、巴西、葡萄牙、澳大利亚和意大利成功投资优质资产,取得了良好的投资收益。

国家电网的境外投资多以收购成熟项目股份的方式为主。国网在海外的净资产回报率通常是国内的3~5倍。可见,国家电网的海外收购,更多站在了公司经营的角度,只要条件允许,会进一步“走出去”,提高企业利润。因为其在国内市场的经营业绩并不十分突出,其利润率在全世界企业和国内央企里面都很低。

不过,发电侧收购在被投资国仍面临像油气收购一样的担忧。英国政府于2013年10月21日批准了以法国国有控股电力集团EDF能源集团为首,包括中国核工业集团公司与中国广核集团参与投资新核电站的计划。反对的观点认为,让中国企业投资英国核电项目,是置英国的安全为不顾。英国《泰晤士报》的社论指出,虽然英国对待外资向来开放,“但这不足以作为英国向中国开放核电业的依据。” 文章担忧,让价值观与英国不符的中国来投资如此敏感和战略性的核电项目,将让英国在关键时刻陷入窘境。

即使收购成功后,仍面临复杂审批制度。2011年7月,龙源电力收购了加拿大安大略省一个10万千瓦的风电场项目,有媒体批评这一项目“两年过去,在烧掉4000多万加元后,项目仍因各种阻力尚未开工建设”。由于各种针对海上项目的法律和规则要求,项目实施时间较国内缓慢,这一项目在2013年8月开工。

在项目可行性研究和尽职调查上的粗线条,是一些央企的通病,中缅石油管道项目也不例外。对一个跨境商业项目而言,强调战略意义,并不等同于可无视商业逻辑。否则,这种项目必然丧失可持续发展的基础。基于此, 关于中缅石油管道项目,我估计现在可能有更多人认为它当初是不应该做的事情。

中国企业“走出去”面临很多挑战,要想走得远,需要在具体操作运营上下功夫。

现在,中国企业在高风险国家有大量的投资,正在挑战中国长期执行的互不干涉外交政策。我觉得这一政策的确需要再斟酌,也许到了与时俱进、需要政府重新审视的时候了。

我们总是在说美国是世界警察什么的。实际上美国就是大家所说的警察什么的,不是反而奇怪了。因为美国有大量的海外投资需要维护和保护。作为美国投资人利益代表的美国政府怎能不为维护美国人的利益而行动呢?

而中国政府如果仍然维持现行的互不干涉的外交政策的话,最后,我们的企业在海外的投资很可能就打水漂了。对国家、对中国投资者都将是难以挽回的损失。

至于能源安全问题,的确面临用一个什么样的指标来客观地评价它的问题,这是个需要很好研究的问题。

中国、韩国和日本这些东北亚国家都是能源需求巨大、进口比较多。对这些国家而言,尤其在石油和天然气上,能不能形成一个合作储备机制?

事实上,每个国家都建一个石油储备实际上成本非常高、并非很合算,但是在这些东北亚周边国家的物理距离并不远的情况下,其实是可以考虑建立这个合作储备机制的。形成一个合作储备机制有现实需求,成本也会比自己独立建低,也可避免独立储备充油相互竞争抬高油价。

我们知道,现在北美的天然气和石油的价格脱钩了。从目前看,中国和欧盟还没有出现这种情况。既然这种情况在北美已经发生了,今后在中国就不能说没有可能发生。这样的话,那么,中国最近与俄罗斯所签与石油价格挂钩、380亿立方的天然气的30年合同大单可能就是一个问题了。

这里不仅仅是政治问题,同时也是经济问题,两者分开来谈是不现实的。就经济而言,不可避免地要涉及定价权的问题。

东北亚在石油和天然气上没有定价权。这就是为什么这些国家要在石油和天然气进口方面需要支付亚洲溢价、花费巨大的原因。

目前,中国、韩国和日本或许能在LNG定价权方面产生影响。这种可能性能否变成现实就看中国和日本两国政府是否能够进行沟通和合作,在上海或东京共建东亚天然气市场、产生一个基准价格。最近,中国汪洋副总理接见日本最大的经济代表团的时候,希望尽快恢复日本的经济高层对话。我觉得这对中国和日本、对商讨启动共建东亚天然气市场都是非常好的事情。

你问我答

question:张教授您好,您从四个方面讲了一下国内外对能源安全的误解,我觉得受益匪浅,但是我在听的过程当中,我有一个感觉,就是您提到说对于马六甲海峡的封锁的威胁是不存在的,这是第一个。第二个就是国有企业“走出去”对于保障国家能源安全的作用是不大的,并且它的海外投资就是比较多。然后,我想问一个问题就是您认为能源安全是否是个伪命题?如果不是,那如何保证能源安全?谢谢。

张中祥:这个能源安全是不是伪命题呢?这个问题我要是说不是呢,大家可能也不一定相信,所以,我们就不谈这个是不是伪命题了。

我认为能源安全可从4个方面来考量,也就是通过4“A”来看能源安全不安全。我个人理解,能源是不是有(Availability)? 有了你能不能按可接受的价格(Affordability)买得到(Accessibility)? 只要这三点能够达到的话,其实就不存在能源安全问题。就是有能源,买得到,价格你还能接受,那你谈什么安全问题?考量到环境问题,可再加一个Acceptability,就是用能是否满足环境要求,是否可接受。

说到国有石油企业“走出去”,这些国企“走出去”获得中国政府的一些非常好的优惠条件。这些优惠条件不只是贷款方面。这些企业也经常讲他们这样做是为了中国消费者。其实不尽然。

在很多情况下,就像我刚才讲的,我真正担心的是“三桶油”在海外的投资绑架了中国在一些敏感地区的外交利益,搞得中国很被动。为什么中国国企现在每次“走出去”总会遭到抗议呢?不能说与此无关。

中国对海外油田的投资帮助油田开采出更多石油,并提高了世界市场中石油的总的供应量,但这并不仅仅对中国消费者有利,其他国家的消费者同样也从中受益。中国国有石油企业“走出去”既然是对大家都有利的,那么,就应把它当成一个大的商业项目,更多地考虑政治风险来操作。

至于海峡封锁与否的问题,经济学有一个重要分支为博弈论。博弈论中有一个游戏是“斗鸡游戏”。博弈论广泛应运于军控与环境问题,因为这些问题其实都涉及合作。

当初在冷战期间的时候,你或许也注意到美国和苏联整天吵着、打着,可从来没有真正打过,这就是“斗鸡游戏”。当两个特别强的国家或物种,其中的一方做的太过分的时候,另一方就先退一步,然后接着再来。所以,冷战时的美国和苏联这两个不同阵营的超级大国没有发生真正的战争。

回到我们说的石油问题上来,马六甲海峡对中国的战略重要性和中国对该运输航道缺少影响力这两方面已经引起人们对美国主导对中国石油封锁威胁的担忧。如果中国国有石油企业的海外石油产量是为帮助提高中国的能源安全,那么,这些石油需要被运回中国。可是,如果担心美国石油封锁,那么,把中国国有石油企业的权益油运回中国也面临同样的封锁问题。

美国作为世界上目前唯一的超级大国,当然不愿意看到和接受中国的崛起,并谨防对其霸权形成任何挑战。从地缘政治上看,美国一直试图遏制中国日益增强的全球影响力。但是,美国想要推出一个抑制中国经济的政策却是非常不可能的,因为这两个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之间的融合和互相依赖程度很高,根本无法承受对方经济崩溃对自己的影响。这种政策只会引火自焚。

退一步说,即使美国想要实施封锁,也很可能不会太成功,并且从实际操作上来说是极其困难的。如果在靠近中国的地方实施封锁,用于封锁的舰艇很容易受到中国的攻击。相反,如果在远离中国的地方实施封锁,则难以区分准备运往中国的石油和运往其他国家的石油,因为一艘船上的石油可能是运往多国的,并且在运送途中石油的所有权也可以轻易发生改变。

因此,在我看来,美国主导对中国实施石油封锁的威胁从很大程度上来说只是想象或人为制造的伪命题。如果这种封锁是不可能发生的,再退一步讲,即便美国有这样的意图,其成功的几率也很低,那么,中国能源安全政策如此重视这个潜在威胁是自己在吓唬自己,反而易被西方强国、资源富有国和国内利益集团所利用。中国海军也许为了发展中国的蓝色海军,夸大了潜在的石油供应中断的程度,为其希望建造航空母舰造势。

(本文是复旦大学经济学院“千人计划”特聘专家张中祥教授在由国家发展改革委员会和国家能源局支持、中国能源学会和中国工程院能源与矿业工程学部主办、2014年9月27日在北京举行的“中国能源革命高峰论坛”上的发言摘要。这次“中国能源革命高峰论坛”论坛旨在深入贯彻2014年6月13日,中共中央总书记、中央财经领导小组组长习近平主持召开的中央财经领导小组第六次会议关于中国能源安全战略的精神,加快从能源消费、能源供给、能源技术和能源体制四个方面推进能源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