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年，复旦支教团坚持带给“西海固”孩子“外面的世界”
从宁夏银川到固原市西吉县，行车要470公里，这段路程是一个现代化城市与“最不适合人类居住的地区”的距离。共青团中央扶贫接力计划研究生支教项目从1999年开始实施，从那时起复旦大学已经派出16批共179名研究生支教队员赴西吉县支教。
2015年，8月31日，从上海火车站出发的第十七批复旦研究生支教团12人到达了他们的目的地，西吉县的四所乡村中学，此前他们已经在银川接受过培训，接下来迎接他们的是整整一年的支教生活，这也是一个每年都向黄土地的孩子们兑现的承诺。
支教队员与孩子一起睡牛粪烤热的炕
位于宁夏回族自治区东南部的西吉县，是六盘山西麓的黄土高原中心地带，一年四季极度缺水，包括西吉、海原、固原等六个国家级贫困县在内的“西海固”地区，1972年被联合国粮食开发署确定为全球“最不适宜人类生存的地区”之一。
1999年9月，复旦大学第一批研究生支教团5名成员来到了西吉县，黄土高原上只有蓝天、绿树、黄土三个颜色。
第一批支教队成员之一的崔倩在手记里写道：“汹涌澎湃的大河在这里都无奈地变成了丝丝涓流，甚至块块泥土。”
“西海固”地区年平均降水量不足300毫米，蒸发量却达到2000毫米，农村里基本没有自来水，只能靠储存雨雪解决日常用水问题，很多孩子每天能分到的水，是一个矿泉水瓶的量。
从那年开始，每年都会有一批复旦大学的研究生志愿者，在新学年开学前千里迢迢地赶到，分别在西吉县的三合、王民、新营、白崖、兴隆、将台等乡级中学任教，至今已17年。
”一位支教队员曾在手记里记录了他的震惊：“一个小姑娘一周的生活费只有1块钱。她每天只吃两顿饭，每顿饭都是凉水泡馍（学校没有热水房），就点咸菜，每个月都步行五六个小时从家里带一麻袋的杂面干馍，作为一个月的粮食。她一个月连5块钱都花不到，还要省下来钱买墨水等文具。在这样的生活环境，小姑娘非常要强，每次考试都是全班第一！”。
第十四批支教老师邰桂龙在日记中曾写道：“我喜欢他们看着我时那种略带膜拜的微笑，也喜欢晚自习偷偷趴在窗前看他们认真学习的样子……这些回忆是我一生珍藏的幸福。”
第五批支教老师鲁绍臣说，这一年最大的收获，是第一次感到通过自己的努力，可以改变别人的命运。
而对于黄土地上的孩子来说，上海来的老师并非“娇生惯养，根本不能适应农村生活”，为了家访，老师和孩子们一起走二十多里的山路，在学校里一起顿顿吃土豆，晚上一起睡在用牛粪烤热的炕上。一个冬天，孩子们衣着单薄，一间教室的玻璃窗碎了一块，支教老师就用自己的身体尽量地去挡住那个风口。
学生不知物理题中的飞机与地铁是什么
老师给西吉学生带来了“外面的世界”。偏城中学学生马萍在给鲁绍臣的信中写道：“我们分明看见一个春天向我们走来。”
在一篇《受到资助后的我》的作文中，学生袁虎成开头的两句话打动了支教老师：每个人都有自己远大的理想，但有些人的理想能够实现，而有些人的理想却注定不能实现。
“山区的孩子，最大的问题就是知识面太窄，很多东西，不要说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过。”
一名复旦研支团的支教老师举例，学生在做物理题时，因为看不懂题目中的火车到站时间和发车时间，导致整个题目做错，而题目中出现的飞机、地铁等事物，他们甚至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来自复旦大学经管学院的杜彧文是第16批支教团的成员，她告诉澎湃新闻，大部分学生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固原，到过银川的学生少之又少，还有部分学生甚至没进过县城。这导致了学生眼界和思维受阻，进而影响学习。
从2014起，复旦大学支教团开始尽各种努力，为孩子们争取一次短暂的游学机会。2015年7月，第二批游学的21名西海固孩子来到了上海。
一周的游学，孩子们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东方明珠、复旦大学，第一次下了游泳池，看到了满池子的水。
“我们希望用生动的画面去为孩子们筑一个人生的梦想。”第16批支教团的老师告诉澎湃新闻记者。
第17批支教团抵达西吉
8月29日，第17批支教队员6男6女从上海火车出发，乘坐K360经过20多小时的跋涉到达固原，转车后经过两天的行程，在8月31日分头到达了各自的四所中学。
第17批研究生支教团的团长吴梓敬来自复旦大学数学学院，经过筛选和两轮面试，最终入选支教团队。
吴梓敬到达三合中学时，午后的阳光让这所大山里的学校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泽，根据2009年支教队员家访记录，三合中学学生家庭人均年纯收入低于750元，处于贫困线下。
一名支教队员说，在西吉当地，有很多农民工家庭，很多家长对孩子的期待只是能够走出黄土地，去建筑工地、小作坊追寻自己的“城市梦”，而不是靠知识来改变命运。很多学生和他们的家庭认识不到这点，他们往往最终选择放弃学业。
“不要陷入对支教意义的模式思维中，这会让你陷入迷惘。”一名往届的支教团员告诫吴梓敬，如果只是比经验和能力，支教团员们并不比当地老师优秀，所以大家更要以责任心来面对一年的支教。
吴梓敬记得，前辈提醒他，支教老师最重要的是，能给孩子们带去多元化的生活思考，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着怎样的生活。“这不是强迫他们去做出某种生活的选择，而是把更多的文化、想法带给他们，让他们可以知道。”
【日记】第16批支教老师杜彧文：下次孩子们再能出来不知是何时
7月13日
21个孩子经过27个小时的火车，抵达了上海，他们满怀着期待来到了这个”传说”中的国际化大都市。在复旦二附中与结对小伙伴的见面会上，孩子们走上讲台，拿起话筒，做自我介绍。虽然给孩子们教了一年的课，却也是第一次听他们如此正式地发言。有些孩子拿起话筒，就紧张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当时的他们是尴尬的，而我的内心是有些许难受的，他们缺少太多锻炼的机会，也缺乏与人沟通的能力。那个时候，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当他们离开上海的时候，再次走上这个讲台，拿起话筒，可以多谈谈这几天的感受。
孩子们表达最多的，就是上海的炎热，他们不习惯这样的气候。回想起在平峰中学支教的日子，羽绒服我从去年9月一直穿到了今年5月，这就是西海固。却也永远记得每天晚上抬头能清晰看到的满天星光。于是孩子们也问，老师，上海怎么没有蓝天白云？
7月14日
这一天，孩子们来到了上海科技馆，第一个参观区域里有很多动物的标本，孩子们一看到特别兴奋，那种激动的语气和惊讶的眼神，我一直难以忘怀。他们不断地问，老师，这是什么？老师，这是真的吗？我不断地回答他们，这就是我们课本上曾经学到过的袋鼠、鹿、北极熊……如果不是因为担心孩子们户外可能中暑晕倒，我很想带他们去动物园看看活的动物，我能够想象他们一定会更加开心和兴奋。
晚上，孩子们登上了浦江游轮，欣赏着浦江夜景，导游不断介绍着这些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孩子们发出一阵阵的惊呼，不停地拍照。当时游轮上有一群外国人，有个孩子跑来跟我说，老师，我想跟外国人说话，还想跟他们拍照。我才意识到，原来“活”的外国人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我厚着脸皮，跟外国友人解释到，我的孩子们来自遥远的山区，他们第一次见到外国人，想跟你们用英语沟通和拍照。孩子们崇拜地看着我流利地与外国人对话，好奇地倾听着，不断在旁边反复练习着自己想问的那一句话，我心里又是一阵酸楚……
7月15日
来到朱家角，孩子们第一次领略到江南水乡小镇的景色，小桥流水人家，过去只是语文课文里出现的诗句，今天却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午餐时候，孩子们品尝了地道的朱家角特色饮食，蹄髈、白米虾，熏拉丝，螺丝……前几天的行程里都没有在景区用餐，考虑到孩子们还没适应上海的气候和饮食，我们都安排在清真的西北餐厅就餐。而今天这一顿午餐，也让我感慨万千，我发现每一桌的虾和螺丝基本都没有人吃，于是我和导游分桌教孩子们怎么剥虾壳，怎么吃螺丝，有个孩子突然问，老师，这个虾是不是活的啊，我们都觉得害怕，所以不敢吃……西海固缺水，很少有河流、池塘，吃一次鱼的机会都很少，更不要说虾长得什么样子的……在那里生活的一年，吃得最多的就是土豆、面、馍馍，我们常自嘲，学校食堂的饭餐就是面条、面片、面块搭配土豆、洋芋、马铃薯，学生家里也是如此……
7月17日
从杨浦区驱车2个小时，我们来到了金山，只是为了让孩子们看看海，吹吹海风，听听海浪声。孩子们兴奋地跳了起来，他们不断地问，老师，这就是海么？老师，那是沙子么？老师，我能不能看到贝壳？只是可惜，金山城市海滩在整修，我们没能下去沙滩，让孩子们摸一摸沙子……总有遗憾，却也足矣。
下午，孩子们来到了欢乐谷，主题公园是什么，他们终于有了清晰的认识。他们兴奋地拉着老师陪他们玩过山车，老师，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胆子那么大！老师，你看我多厉害！老师，我还想再玩一次！老师，我觉得好开心！
7月19日
在一天的住家活动结束以后，孩子们来到复旦二附中做汇报交流，跟第一天的见面会一样，孩子们走上讲台，拿起话筒。这一次他们都不再那么拘谨，拿出准备好的稿子，跟大家一起分享这几天的收获和感悟，二附中的家长们告诉我，为了今天早上的汇报，孩子们昨天晚上准备到凌晨1点，早上7点爬起来继续准备，他们想说的太多太多……
我笑着听他们的汇报，我还是落泪了。终于，孩子们都可以站上讲台，终于孩子们都可以跟二附中的孩子一样，勇敢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二附中的家长们说，他们昨天在家迎接结对的孩子，看到他们一进门那紧张的神态，飘忽的眼神，突然就一阵心酸……都是同龄的孩子，生活环境却是那么的不同，他们感动于孩子们的每一句谢谢，他们记得孩子们主动帮忙做饭、做家务，他们想给这些孩子更多的爱……
我告诉孩子们，这一路他们得到了很多爱心人士的帮助，我希望他们知道，有很多人都在支持和关心他们，不要害怕前路坎坷，我们都是你们永远的后盾！
7月20日
送孩子们离开，他们来的时候每个人都只有一个小背包，走的时候手上都提着满满的礼物，那是二附中学生家长为孩子们准备的，看着他们一个个走进进站口，我们所有的支教队员都被拦在了外面，没办法再送了。我们坐在候车室里，没有人离开，想听着火车发车的那一声鸣笛再走。这一送，下次孩子们再能出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我看着我们的队员留下了泪水，7月离开西吉的时候，我们都对自己说这一年还没有结束，还得带着孩子们好好看看上海。而这一送，我们不得不告诉自己真的结束了，那过去的一年，我们哭过，笑过，留下了我们的汗水、泪水，留下了我们最美的青春……
来源:澎湃新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