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哲学家俞吾金昨晨逝世 复旦人哀思弥漫

01.11.2014  10:13

  周五下午的复旦校园,校内最大的教室5301的深红色大门紧闭着,似乎也在为哲学学院教授俞吾金的离去而掩泣,这位深受学生喜爱的教授,曾经站在5301的讲台上,挥斥方酋、传道解惑。昨天凌晨因病医治无效逝世,生命的钟摆永远停在了66岁。

   当年“狮城舌战”幕后英雄

  1993年8月,在新加坡首届国际大专华语辩论赛上,复旦大学队四名辩手姜丰、季翔、严嘉、蒋昌建亮相,舌战群儒,连克三城。很多人至今还记得,在决赛场辩论“人性本善”时,反方复旦队以缜密的逻辑、辨证的思维、凌厉的辩锋赢得胜利。俞吾金是当年这场舌战风云的幕后英雄之一,作为教练兼领队,俞吾金参与了复旦辩论“梦之队”的召集、训练和比赛的整个过程。

  去年,晨报记者曾对俞吾金进行过专访,采访中,他几次强调了自己作为复旦一名普通教师的身份,对于当年那段轰动全国的舌战风云则轻描淡写,一再追问之下,才慢慢道出了“狮城舌战”前后一些不为人知的细节。

  1993年3月,复旦大学接到通知,参加首届国际华语大专辩论赛,当时受命负责此事的复旦党委副书记秦绍德第一次找到俞吾金担任总教头时,他回绝了,“因为教学、科研任务都很重,实在很难挤出时间”。一周后,秦绍德再一次敲开俞吾金的家门。“学校那么信任我,我实在很感动,就答应了”。

  “招募辩手”的消息也在静谧的复旦园激起热情。“有108名同学报了名,我们在‘好汉’中选人,经过一轮轮筛选,最后剩下6个人”。又经过1个多月的训练,最终确认了4名主力和两名替补队员的阵容,并接受了“魔鬼训练”,“先后请了30多位教授,为辩手们做了50多场讲座,各个学科内容都囊括进去了”。8月,俞吾金带着4名辩手奔赴新加坡,一周舌战后,终于捧回冠军队和最佳辩手两座奖杯。

  当年的四辩手蒋昌建在决赛中以一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要用它去寻找光明”作为结束语,成为许多年轻人的偶像。惊悉恩师过世,蒋昌建昨天在微博上写下沉痛追思:“临行美国,去看了先生。先生紧紧抓着我的手,两眼盯着我,仿佛在受病痛折磨的记忆中竭力地寻找什么。他抬手示意,头上术后的伤口隐隐作痒,我便替先生抚摸。过去多少有点威严的先生,那时却像个孩子,张口欲言,却呢喃不能成语......唉!无语问天!痛!痛啊!

   近十年坚持给本科生上课

  俞吾金曾告诉晨报记者,“狮城舌战”载誉回国时,很多人劝他,趁热打铁多写几本辩论辅导书,甚至开几个辅导班,肯定赚钱。但是他没有动心,依旧选择回到他最爱的课堂。他觉得,当他在教室做演讲时,当他解答学生们的种种疑问时,那才是真正的自己。

  不管承担着多么繁重的科研任务和社会工作,从2006年起,俞吾金坚持每个学期都为本科生开课:一门是《哲学导论》,另一门是《康德〈纯粹理性批判〉精读》。学生们都知道,选俞吾金的课并不是很容易:如果不限制人数,教务处就要安排他到能容纳400人的、复旦最大的教室5301去上课;如果限制人数,教室比较小,学生们会提前去占座位,而晚到的学生只能站在后面或坐在地上听。每逢这样的情况,俞吾金总会马上与教务处联系,换成大教室。在他的课上,换教室的事经常发生,因为慕名前来听他课的学生实在太多了。

  在课间和课后,都会有不少学生围着他提出各种问题,尤其是学理工或学医的本科生,初次接触哲学,基础弱,问题多。对此,俞吾金经常说:“No stupid question”(没有愚蠢的问题),鼓励大家积极思考,踊跃提问;他还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和电子邮箱写在黑板上,欢迎大家与他展开讨论。同时,他还开设了微博和博客,其中包括哲思星空、新近力作、学术论文、问题与思考、现实关怀、你评我论、俞门档案、视听资料及相关著作下载等栏目。访问量已达百余万次,文章点击率更是高达几百万次,留言和评论近万条。这些交流空间的拓展使学生们以更放松的心态与俞吾金开展讨论。

  几年前,俞吾金曾跟晨报记者聊起自己当天做的一场讲座:“我的讲座内容很抽象,但整个会议室都坐满了人,后面的过道上也站满了人”,他讲了2个多小时,中途没人离开,结束后还有不少同学站起来提问,后来,又有几位同学与他一起走,边走边问直到校门口,和学生道别时,俞吾金一看表,当时已是晚上9点45分。“虽然前后花了3个多小时,人也有点累,但心里很高兴”。

   启发式教育令学生折服

  “声远心俞然,吾师哲思新。授业平生志,金言道理真。”这是复旦学生给俞吾金的评价。

  复旦2010级英语专业本科生华沁欣曾叙述了这样一个故事:“有一次,俞老师写了一句话:‘张三是李四的粉丝’,问我们:这句话对不对?大家面面相觑。俞老师解释道:英语单词‘fan’的复数是‘fans’,而汉语中的‘粉丝’正是‘fans’的谐音,张三在人称上却是单数。因此不能说‘张三是李四的粉丝’,而应该说:‘张三是李四的粉’,或者‘张三是李四的粉丝之一’。随后,俞老师又从哲学角度说:德国哲学家黑格尔说过‘熟知非真知’。也就是说,你熟悉的东西并不一定就是你真正知道的东西”,这堂课给华沁欣留下深刻印象,“促使我在生活上、专业上学会批判性思考”。

  在课间的对话和交流中,俞吾金也不断地启发学生进行独立思考。2008级汉语言文学本科生鲁颖回忆说:“有一次,在课间休息时,我们几个学生围着俞老师,俞老师问大家:假定一个女孩特别喜爱黑颜色的服装,她对别人说:‘黑颜色的衣服不容易脏’,请你们想一下,她的话对吗?我们开始琢磨那个女孩子的话,但想不出这句话究竟有什么错误。俞老师解释道:‘黑颜色的衣服与其他颜色的衣服一样,也容易脏,关键在于,黑颜色的衣服即使脏了,人们不容易觉察出来。所以,不应该说‘黑颜色的衣服不容易脏’,而应该说‘黑颜色的衣服即使脏了,人们也不容易觉察出来。’”从这个案例出发,俞老师开始讲哲学道理,强调应该把“我们对对象的感觉”与“被我们感觉的对象”严格地区分开来。鲁颖感叹:“如此形象化的讲解不但使我们弄懂了哲学理论,也领略了哲学思维之精细。

  俞吾金上课从来不迟到。有一次,他从凉城新村骑车去学校上课。谁知自行车的一个轮胎在半路上漏气了。他一看手表,来不及修车,竟然推着自行车,跑步去学校。当他气喘吁吁地跨进教室时,上课铃还没有响。俞吾金常常对别人说:如果100个学生来听我的课,我迟到一分钟,就等于浪费大家100分钟的宝贵时间。

   既是导师,又是慈父

  “一半的时间来做科研,另一半留给学生。”有一年快要放暑假了,晨报记者问他,忙碌了一个学期,是不是该休息一下?俞吾金笑着摇摇头:“放假了有一些同学没有回去,如果他们需要讨论学术问题,我就有义务提供帮助,导师的存在就是为了学生”。

  俞吾金于1990年担任硕士生导师、1993年担任博士生导师。多年来,他已指导并培养了40多名博士和硕士。在教学中,俞吾金努力做到因材施教,为不同的研究生开不同的阅读书单。有的研究生原来是学理工的,俞吾金会让他们去旁听哲学学院的本科生课程;有的研究生偏向于欧洲大陆哲学家,俞吾金会让他们去补读英美分析哲学家们的经典。

  研究生们开题以后,俞吾金总是要求他们写出论文提纲,以电子邮件的方式发给他审阅。俞吾金对提纲的审阅是十分严格的,有位博士生的学位论文提纲被他先后修改了8次,她在这个基础上撰写的博士论文不但顺利地通过了答辩,而且已经出版。当研究生们完成论文初稿,发给俞吾金审阅时,他也十分认真。一位已毕业的硕士生回忆道:自己毕业时,俞老师特别忙,国际会议不断,在飞机上帮她修改稿子。面对40多页密密麻麻的红色批注,她体会到俞老师作为学者的严谨和作为导师对学生的真切关怀。而这样的关怀和爱护,俞吾金的每位学生都能亲身感受到。

  俞吾金不仅关心学生们的思想和学术,也关心他们的生活。他和每个研究生单独谈话时总是关切地询问:家里怎么样?父母身体都好吗?学生食堂的伙食还习惯吗?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吗等等,如果发现学生有困难,就会及时给予帮助。每个学期结束时,他总会请学生们一起聚聚。在学生们的心目中,俞吾金既是导师,又是慈父。对此,华东师大哲学系副教授钟锦感受最深,他和妻子李欣先后成为俞吾金的博士生。完成学业后,俞吾金介绍他们到复旦中文系做博士后,又介绍他们到同济、华东师大去工作。钟锦说:“师恩难忘,今后我们也会像俞老师这样对待自己的学生。

   俞吾金

  复旦大学哲学学院教授

  哲学界首位长江特聘教授

  1993年“狮城舌战”复旦辩论队总教头

  昨晨因病医治无效逝世,终年66岁

  高考招生制度恢复后的首届大学生、哲学界首位长江特聘教授、当时全国最年轻的哲学系主任……俞吾金这个名字,拥有太多传奇色彩。然而,当他在面对着学子炙热的求知眼神时,当他在走廊上解答种种疑问时,当他沿着复旦校园的小路漫步哲思时,人们会发现,原来他是一个拥有30年教龄的普通教师,平易近人,不断折射出哲学的灵感和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