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印记寻访】回望波澜壮阔的水厂工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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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中国近代工业文明长廊”的杨浦滨江区域，有一颗耀眼明珠独具特色、引人入胜，它就是中国第一座现代化水厂——杨树浦水厂。它承载着历史的厚度、城市的温度、发展的活力，不仅是全中国最早的地表水厂,也是上海供水事业的发祥地，更是上海城市现代化进程的亲历者、见证者。

　　1883年8月1日，伴随着杨树浦水厂落成通水，自来水工人首登中国历史的舞台。水池血泪曾令他们掀起一波又一波的革命怒潮。而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杨树浦水厂的工人运动从自发的斗争转向自觉的斗争。在五卅反帝爱国运动中，他们建立工会参与罢工；在抗战时期，创建光芒社传播进步思想。在迎接上海解放的护厂运动中，水厂工人又以智慧与勇力，守护水厂供水不断。

　　 足迹寻访

　　护厂运动中的设备已更新换代

　　寻访当日，正值春雨过后不久，记者从地铁四号线杨树浦路站2号口走出，沿着“沪东第一路”杨树浦路步行15分钟，便来到了杨树浦水厂。

　　作为上海目前现存历史文物建筑中仍在生产运行的企业，历史与当代，优雅与活力，在杨树浦水厂完美交融。移步换景，格物致知，总有惊喜。

　　首先冲击视觉的，当属厂内英国传统城堡式样的建筑外形。清水砖墙的承重墙，嵌以红砖腰线，压顶采用砖砌齿墙形式，门、窗等开孔处采用尖拱、马蹄拱等，窗框、腰线等均用水泥粉出凸线。历经一百多年的岁月洗礼，水厂依旧散发着独特的韵味。

　　沿着中央大道，记者一路走过调节池、化验室、加药楼。据讲解员介绍，在整个厂区的各类建筑中，属于文物建筑的共有9处，其中“资历最深”当属建造于1882年的1号出水车间和1900年建的水质检验中心。所有老建筑都有一个英式建筑的特点，门口的拐角立有作为减震用途的“牛腿”或“象腿”。

　　除了建筑，百岁古树也在默默见证水厂的悠久历史。位于进水车间前的瓜子黄杨是水厂的“镇厂之宝”，距今已经153岁。“比水厂的历史还长呢。”讲解员在一旁说道。如今瓜子黄杨依然开花结果，但不服老也不行，年龄大了就会生病。泥土里的白色埋管，定期向树的根部灌送营养液。及至夏天，工作人员还会给它打“吊针”，在树枝上扎上针管，输送养料。

　　讲解员告诉记者，在护厂斗争中保留下来的杨树浦水厂设备，解放后持续为上海提供着自来水，直至1983年，最后一台设备被淘汰。跨入新世纪后，杨树浦水厂的制水工艺一直在与时俱进。目前，厂区里的主体区域正在进行深度处理改造工程。改造完成后，厂内所有制水生产线将全部采用臭氧+生物活性炭的深度处理工艺。待到2024年，杨浦、虹口、静安、普陀、宝山五个区近300万市民将喝上品质更高、口感更佳的饮用水。

　　 人物访谈

“当家做主人”的生活来之不易

——专访杨树浦水厂原工会干事徐如淦

　　徐如淦，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曾是杨树浦水厂工会的宣传委员，参与过厂史、工运史的搜集、整理与撰写工作。如今，时光虽已过去了数十载，但聊起往事，老先生仍记忆清晰，兴致盎然，话匣子立即打开了。

　　 艰难困苦的往日岁月

　　徐如淦介绍说，他是在1959年来杨树浦水厂参加工作的。相较于自己的工作环境与条件，解放前水厂大部分华工的情况简直是云泥之别。

　　“你别以为当时华工的工作比隔壁怡和纱厂的纺织工体面，基础性的活都是又脏又苦又累的。”徐老举例说，解放前的水厂一般会选在供水量最少的下雪天冲洗沉淀池。当时的工人，没有防护服，只能穿着单薄的衣服，赤着双脚，在寒冷的水池中冲洗积泥。水漫脚腕，寒气刺骨凉到心，还有人因劳累过度活活给冻死了。

　　在当时，英商将水厂的中国工人分为三等：月头工、礼拜工、临时工。徐如淦说，“做临时工苦啊，做一天工才算一天钱，还要被工头层层盘剥，变相克扣，很多人一天到手的钱也就够买二三个大饼吧。”

　　 铜匠间，水厂工运的孕育之地

　　修理工场车工是徐如淦在杨树浦水厂的第一份工作。“你感觉很普通吧，我告诉你，解放前我所在的部门——铜匠间可是涌现了一批中共党员、工运先锋。”谈及此，徐老很是骄傲。

　　据史料记载，1925年五卅惨案爆发后，旋即成立的上海总工会发布总同盟罢工令。6月4日，杨树浦水厂在工会组织下首先起来罢工的正是铜匠间100多名工人。1929年1月，杨树浦水厂工人为了反对英资方拉拢工头、压制工人的做法，又是以铜匠间为主，发起了组织工会的签名活动。铜匠间一些青年工人积极到各车间进行宣传活动。抗日战争爆发后，为了接济饱受日军铁蹄蹂躏的苦难同胞，铜匠间钳工孔昭玉发起了难民捐，并在他的积极推动下，建立起了一个在厂内颇有影响力的抗日救亡群众团体——光芒社。

　　事实上，杨树浦水厂里的铜匠间孕育了一批进步人士，这绝非偶然。徐老在史料的搜集中，也带着自己的思考与分析。首先，无论是车工、钳工，从事这种技术活的人都是要求上进的青年，同时这个岗位与外界接触多，他们见多识广，也更容易受进步思想的感召。“但最重要的是，铜匠间的工人也是水厂的底层，他们更能体恤手足同胞的艰难与不易，有意识觉醒的条件。”徐如淦说道。

　　 《一块狗碑》背后的血泪史

　　随着厂史挖掘、整理工作的推进，令徐如淦越来越了解那段岁月里水厂华工的血泪史。他向记者讲述了一个比“华人与狗不得入内”更痛心疾首的故事。

　　“有一天我在厂里闲逛，突然发现了一块石碑，上面写着英文和一串数字。”徐如淦看不懂英文，便四处寻人打听这块碑的来历。原来，这是上世纪三十年代末厂长马勒为死去的看家犬“强波”立的墓碑。当时负责照顾“强波”生活起居的老职工告诉徐如淦，这只看家狗每天吃的是特制的“狗饼干”、牛肉；每月里还有八餐“佳肴”：牛奶、土司、蒸鸡蛋、鸡汤、鸡肉，翻着花样来。狗舍里冬暖夏凉，冬天有电炉取暖，夏天有电风扇降温。而相对于狗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当时的水厂临时工日日辛劳，却食不果腹、朝不保夕。曾有一名工人用鸡毛掸子轻轻打了一下狗，结果就被立即开除。

　　“‘工人一年苦到头，不及老板一条狗。’这就是当时的水厂工人自编的歌谣”，徐如淦着实意难平，为了让更多人了解到这段屈辱历史，他立即写下《一块狗碑》发表在了《新民晚报》的夜光杯副刊上。“后来，这块石碑还由中国革命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带往北京陈列。”徐如淦补充道。

　　 为青年职工讲述厂史

　　很巧，采访的前一日，徐如淦刚刚度过了自己81岁的生日。从18岁来到杨树浦水厂，他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徐老有着极强的记忆力，在他的讲述中，对关键事件里的“人、事、时间、地点、起因”都记得分毫不差。他向记者从1883年英商创建杨树浦水厂讲起，谈及中国由此掀开了城市供水的新篇章，“但归根结底，人家的目的是来我们这里赚钱的，在旧社会我们得不到平等的对待。”作为杨树浦水厂里的“活历史”，徐如淦在给年轻职工讲厂史故事时，总期望他们能知道如今“当家做主人”的生活是多么来之不易。

　　对自己口中的“杨厂、杨厂”，徐老怀有深刻的情感，他的家就在水厂对面，彼此作“邻居”，能时不时回来走走、看看。徐如淦说，“每次来这里都有不少变化，现在正在进行深度处理改造工程，我就等着改造好了，喝上更好喝的水呐。”

　　 历史回眸

　　守护水厂二三事

　　在绵延数十年的杨树浦水厂工人运动中，迎接解放前的护厂行动特别值得一书。

　　1949年三四月间，国民党败局已定。黎明前的上海，是危险与恐怖混杂的真空地带。国民党决定将各主要单位的重要物资，如设备、器材等转移台湾，并对“不可移动”的基础设施进行打击破坏，亦或是毁灭性的付之一炬。正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一场参与者达10万人的护厂运动就在各行各业中秘密却又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杨树浦水厂作为上海乃至全国最大的水厂，保护好它，任务十分艰巨。危难时刻，水厂地下党分支部书记沈祥麟挑起了重担，他迅速组建了一支以中共地下党员为核心，团结广大进步工人的“秘密纠察队”。他们密切关注和保护黄浦江进水口、锅炉房、引擎间和快滤池等要害部位，密切监视厂内特务的动静，使其不敢轻举妄动，避免了水厂设备遭遇破坏。

　　除了保护设备完好无损之外，掌握技术参数等核心机密同样是重中之重。一位名叫顾泽南的实习工程师,利用自己在各车间、各部门轮流实习的条件,设法搞到了一份杨树浦水厂平面图,进而摸清了水厂生产的要害部位及主要机器设备的情况。他下功夫整理出电动机、水泵、蒸汽机锅炉以及沉淀池快滤池等生产设备的性能资料,同时还提出了电源、锅炉间、加矾间是水厂最关键的部位。上述材料及意见对护厂方案的制订和解放后顺利接管自来水厂都起到了重要作用。

　　秘密纠察队的核心成员还深入敌穴，作分化、瓦解、策反工作。在国民党军队进驻水厂后，党员葛松如利用各种机会找国民党士兵主动攀谈,探听虚实,当发现其中有不少人是从苏北拉来的壮丁后,就与他们拉起了同乡关系。葛松如见机行事,启发道:“我们在上海做工、你们在家里种田,都是靠劳动力吃饭,是一家人。解放军优待俘虏,你们缴了枪,回乡种田,今后会有好日子过的。”听了葛松如入情入理的宣传后,这些士兵顿时放松警惕。

　　从1949年5月12日解放军向上海外围的敌人发起进攻直至解放上海的16天里，在共产党的领导下，水厂职工齐心合力，充分运用智慧和勇气，保证了整座城市自来水的供应从未中断。

　　1949年5月27日，上海迎来了解放与新生，从此杨树浦水厂掀开了崭新的一页。1952年11月20日上海军管会正式征用英商自来水公司，改名为上海自来水公司杨树浦水厂。从此，水厂跨入了建设新上海的征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