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卓越？我们追求的卓越是有灵魂的卓越
施培琦 张瑞麒 摄（中间四张小图均为交大医学院官微提供）周培骏 制图
在两个“一流”的目标下，用上海交通大学的话来说，一流大学首先要有一流医学院，医学院要成为交大率先跻身世界一流大学的“排头兵”。作为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的“掌门人”，上海交通大学副校长、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院长陈国强近日在接受青年报专访时说：如果没有一流的人才，很难造就一流的大学。同样，如果不能培养一流的人才，也难以成为一流的大学。交大医学院要培养卓越医学创新人才，其自身则要致力于跻身世界一流医学院校行列。
办学自主
始终紧紧咬住两个“一流”：即一流大学和一流医学院的奋斗目标，始终坚持“两个遵循”，即遵循综合性大学的发展规律，遵循医学学科的特殊规律，保持医学学科体系的完整性和办学自主权，保持医、教、研、管的相对完整性。
青年报：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虽然是交大的一个部分，但在高考招生中，医学院是以独立代码的形式单列招生计划。这在外界看来就代表着体制机制上似乎又相对独立。现在，业内也高度评价交大“创造了综合性大学医学院发展的新模式”，您是如何解读这一现象的？
陈国强：上海交通大学的综合改革中，正在推出的一项重要举措是从“校办院”向“院办校”的转变。实际上，交大医学院是实现这种转变的试验田，或许可以看做是该项改革的有力助推剂。这本身源自于在2005年原上海交通大学与原上海第二医科大学（交大医学院前身）的强强融合。
当时，上海市和教育部从实际出发，两校在合并时就约定的基本原则是在充分发挥部市共建、部部共建的体制优势下，在多方支持、共促发展的办学格局下，始终紧紧咬住两个“一流”：即一流大学和一流医学院的奋斗目标，始终坚持两个“遵循”，即遵循综合性大学的发展规律，遵循医学学科的特殊规律，保持医学学科体系的完整性和办学自主权，保持医、教、研、管的相对完整性。
实际上，教育有其共同规律，但不同学科更具有各自的特殊性和自身规律。医学人才培养的特殊性和医学学科自身的规律尤为突出。简单地套用建设理科、工科或者人文学科的方式来建设医学院是难以成功的。所以，我曾经说过，背离办学规律，要搞好医学教育，培养卓越医学人才是很难的。保证医学学科的完整性和办学自主权，是医学学科的特殊性所决定的。多数同行认为，过去的十年是交通大学医学院发展的“黄金十年”，除了大家的共同努力和各方，尤其是上海市人民政府的支持外，其主要原因在于大学和政府尊重医学学科的规律，给予医学院办学自主权。同时，医学院也借力大学的综合优势和品牌优势，助力自身的发展。
在全国范围内先后被合并的医科大学中，我们是继北京大学医学部以来，最早通过设置独立的招生代码，设置自己的录取分数线招收学生的医学院之一。这本身就是尊重规律的体现，也是其自主性的一个组成部分。实践表明，这有助于医学院招到适合自己的考生。这些年，我们的招生分数线连年看涨，在一些省市更是排在北大、清华、交大、复旦之后的第五名，尤其重要的是，我们的多数学生都对医学由衷敬重，对生命充满敬畏，这显然是成为卓越医学人才的必要条件。
青年报：在加强医学生人文素养方面，会不会在未来也有进一步强化的打算？
陈国强：我总是说，医学是有温度的，这个温度主要来自于人文关怀。医学生不等于医生，但是在他们作为医学生期间，获得的人文素养对于成为医生后，赋予医学以温度是及其重要的。所以，在过去五年中，我们着力提升医学生的人文素养。未来，我们依然会不断强化。但是，在我心目中，人文素养固然需要课堂教学，但更多的是潜移默化。或来自于老师，或来自于家庭和朋友，更来自于社会环境。
守正创新
如果没有一流的人才，很难造就一流的大学。那么，一流的人才怎么出来？归结起来，有四条培养途径：教育教学、科学研究、社会服务、文化传承。想清楚四条途径，也就想清楚了要培养什么样的人。我们的定位是：培养卓越医学创新人才。不止一个学生问过我，什么是卓越？就我的理解而言，卓越就是没有最好只有更好。需要强调的是，我们追求的卓越是有灵魂的卓越。
青年报：《上海高等学校学科发展与优化布局规划（2014-2020年）》对全市502个学科点建设情况进行全面分析，对上海高校学科的优势和短板。《规划》明确提出，实施上海高等学校高峰学科和高原学科建设计划。我们的临床医学和口腔医学就被列入了上海“高峰高原”计划中的高峰学科名单。您觉得这在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建设上，会有怎样的推进作用？
陈国强：这种推动作用肯定是巨大的，因为我们可以充分利用这种支持实现我们的改革进程。当然，前提是赋予学校发展自主权。
在两个“一流”的目标下，用上海交通大学的话来说，一流大学首先要有一流医学院，医学院要成为交大率先跻身世界一流大学的“排头兵”。所以，医学院既充满压力，更充满动力。
我一直觉得，不管是医学院，还是综合性大学，要做到“一流”首先是有拥有一流的人才，即我们通常所说的“大师”，通过一流的师资和人才，造就一流的学习和学术环境，打造出一流的科研成果，进而造就一流的人才。从大学的功能上看，核心始终是人才培养。如果没有培养出一流的人才，很难造就一流的大学。那么，一流的人才怎么造就出来？
归结起来，我想，首先应有赖于我们教育教学是一流的。在今天的这个新形势下，教什么、谁来教、怎么教，是我一直思考的三个问题。我们现在面临的是一个信息爆炸时代，网络化时代和价值多元化时代。对于医学来说，我们又似乎自觉或不自觉地进入“医学机械化”时代，这可能又造成对医学本质中的人性因素的自觉或不自觉地忽略。现在的本科生基本上都是独生子女生养的独生子女，到底是像过去我读书时的那种方法：一本教材，从头讲到尾呢，还是用其他什么办法？这三个问题不解决，很难实现适合时代发展的卓越医学人才培养的目标。
其次，有赖于也必须依赖于科学研究。科研是为了提升学生的创新能力，这是很重要的发展思路。我们的科学研究不仅仅是创造一批有影响力的科技成果，同样甚至更加重要的是通过科学研究提升我们学生的创新能力，尤其是临床研究创新能力。所以，我一直推崇，高校的科学研究，一个很重要的功能是要和人才培养相匹配。
第三条途径是社会服务。这主要是通过培养人才来实现的。同时，通过服务社会进而了解社会，是培养卓越医学生的人文情怀，使医学成为有温度的学科的重要途径。为此，医学院必须有一批附属医院，从而对应医学的实践性，让医学生在学习过程中，特别是在临床医院见习和实习过程中，仔细地观察社会、观察人，深刻理解疾病、病人和社会的关系。同时，我们也拥有一批社区，让学生能够去社区服务，从服务中增长人文情怀。只有这样，一名医学生才能提升对社会的认知，成长为合格的医者。同时，通过在临床服务中产生临床研究成果，进一步来服务社会，进而培养卓越医学生的创新能力。
第四条途径则是文化传承。文化传承的基础是道德，没有道德的教育是一种罪恶。从这个意义上说，想清楚四条途径，也就想清楚了要培养什么样的人，定位清楚了就决定了学校的定位。因而，我们的定位就是培养卓越医学创新人才。在这个定位下，我们的目标毫无疑问，就是要追求跻身一流医学院。因此，我们形成的教育理念是将一批今天优秀，极具创新潜质的的学生能够和不断超越自己，极具创新思维的优秀老师在一起相互激励，共同超越，使我们的学生更加优秀，使我们的老师更加卓越，产生使学生和老师都终身受益的创新能力和智慧。
不止一个学生问过我，什么是卓越？就我的理解而言，卓越就是没有最好只有更好。需要强调的是，我们追求的卓越是有灵魂的卓越。创新的前提是先有道德，要守住正确的东西才能创新，我们完全可以称其为“守正创新”。如果卓越是没有灵魂的，也就没有意义了。
回归本位
我们也许正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把研究的目的本末倒置了——研究变异为老师评职称、学生拿学位的一步棋子。医学学术研究必须回归本位。那就是探索健康和疾病的本质，解决科学问题，服务人类的健康。
青年报：培养医学创新人才，首先需要老师是卓越的。那么，在您看来，老师的卓越来自哪里？交大医学院又是怎么做的？
陈国强：老师卓越创新能力无疑源自于在科学研究与临床实践基础上的教学实践。过去的十年来，我们狠抓的两件事就是临床服务中解决疑难杂症的能力和科学研究能力，因而，我们现在承担国家科研项目的能力还是很强的。
以体现学术思想和科研实力的相对客观的指标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为例，刚刚过去的2015年，交大医学院突破了500项，达到537项。实际上，交大医学院获得国家自然科学项目和SCI论文数量已连续5年排名医科类院校全国第一。2015年，医学院发表SCI论文数将近3000篇。
不过，在这看似华丽的成绩单面前，我发现，我们也许正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把研究的目的本末倒置了——研究变异为老师评职称、学生拿学位的一步棋子，而不是真正为了解决科学问题而从事研究。在这种态势下，将本该是“问题导向”的科学研究变成了“论文导向”，甚至将“创新导向”演变为某种“名利导向”。如果这样，学术的纯洁性不仅难以维护，更可能毁掉一代甚至几代人的道德和素养。
现在，医学院有丰富的临床资源。如何去创新、打造出一批有引领性的临床诊断和治疗的成果，这是我们的机遇和使命。医学学术研究必须回归本位，那就是探索健康和疾病的本质，解决科学问题，服务人类的健康。因此，我们必须沉下心，因为对某些科学问题感兴趣而驱动我们锲而不舍地开展研究。
学科建设
在上海高校高峰学科——临床医学和口腔医学的建设中，我们试图实行“转型发展”，大力驱动临床研究，通过借力我们丰富的临床资源，提升学科、人才、医疗、科研和管理等五位一体的创新能力，推动临床医学的学科建设和附属医院科研工作上新台阶。
青年报：既然如此，交大医学院将通过怎样的方式方法使得研究人员回归科研的本质？
陈国强：科研应该是探索未知，创造知识，服务社会的。我们现在正在通过改变一些评估体系，我称之为“绿色评估”，并从建立人才特区着手。
在上海高校高峰学科——临床医学和口腔医学的建设中，我们试图实行“转型发展”，大力驱动临床研究，通过借力我们丰富的临床资源，提升学科、人才、医疗、科研和管理等五位一体的创新能力，推动临床医学的学科建设和附属医院科研工作上新台阶。为此，在“十三五”之际，我们在临床学科中，强调两支队伍，即研究型医生队伍和临床专职科研队伍的建设。
我们希望他们能利用丰富的临床资源，产生有利于诊断治疗、提升人类健康水平的临床研究成果，而不是引导医生为了评职称，做一些背离临床医生科学追求的“论文实验”。因而，在这个研究型医生的队伍中，我们不考核医生发了多少基础性的文章，主要考核是否通过多中心（多个医院进行联合研究）、前瞻性、大样本的临床研究产生具引领性、并能够解决符合国人特点的诊断和治疗规范，进而造福于人类。
丰富的临床资源就在眼前，不利用就是一种浪费。我们提出建设的临床专职科研队伍主要是基础研究和应用基础研究人员，期待他们与医生合作，重点将围绕研究型医生发现的临床现象，凝练科学问题，通过基础研究，在理论上创新，整体提升学术水平。可以说，这两支队伍建设，是我未来五年最为关注的。
为此，交大医学院正在遴选100名45岁以下的临床科研人才，解决临床实际问题，建设一支专职临床研究队伍，侧重基础研究，改善临床研究环境。
同时，基础医学院、上海市免疫学研究所就是我们的两个“学术特区”，拥有“人权”和“财权”，并致力于营造一种宽松的学术氛围。这样做，是为了让一批真正优秀的教师和科学家沉下心来做医学引领性的原创性研究，不对其做频繁而琐碎的评估，同时，又让个人待遇得到提升，让他们安安心心去做研究。最终，对这些科研人员的考核目标也不是出了多少论文，拿了多少基金，而是培养和造就了有国际影响力的科学家、国际公认的科研成果。
理工科对医学进步的巨大推动作用，我们都希望，在未来，医理、医工、医文能有更紧密的结合机制。
何为良师
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什么样的导师，培养出什么样的学生，你看到这个学生就知道他的导师是怎样的，因为这个潜移默化的影响太深了。所以，一定要有一批卓越的老师，才对得起我们十年二十年以后应该拥有的卓越人才。
青年报：安安心心做研究，知易行难。您觉得，症结出在哪里？
陈国强：这个社会处于一个超快步状态，大家都希望一口吃成胖子。我调侃地说，似乎都喜欢“快播”。我们自觉不自觉的总是在比，同事跟同事，同学和同学比，盲目的比是无底洞的，这样你的内心就不知道到底在追求什么。
我很喜欢曾国藩所言，人要想成大业，就得吃别人不能吃的苦，容别人不能容的事，忍别人不能忍的辱。只有这样才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如果老师想追求安逸，那就不要来做老师，你做老师，就是要追求造就卓越的人才，要造就这样的人才，首先要把自己打造成卓越，自己有创新能力。以研究生导师为例，学生少则跟三年，长的跟七年，这是一个学生一辈子中除了工作对他影响最长的一个阶段了，更何况我们八年制的学生要在这里度过八年青春岁月。
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什么样的导师，培养出什么样的学生，你看到这个学生，似乎就知道他的导师是谁，因为这个潜移默化的影响太深了。所以，一定要有一批卓越的老师，才对得起我们十年二十年以后应该拥有的卓越人才。
另一层面看，欲速则不达。因而，我常对学生说：谁能沉下心来，努力发现自己天赋的眼睛，并去在追求卓越中发展，未来就是谁的。这个社会不属于吐槽的社会，社会的发展不属于吐槽的人，而是属于能够静心思考，保持自己内心淡定，并努力学习和工作的人。
静能生悟，仔细想来，其中很有道理和智慧。若天天在急功近利的环境下，创新根本就是空谈。如今，并不是几个校长就可以改变这种学术生态和社会大环境，但我相信，随着社会的发展，规矩和信任的建立，可以把这个心境逐渐放平静。
>>>“强叔”小档案
陈国强，2010年10月出任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院长，被学生们亲切地称为“强叔”。他也是新晋中科院院士，在赢得如潮赞誉时，他说自己仍是在“科学”这棵大树上一片继续成长的“枝叶”。
在他看来，生命现象与现实社会在规律和逻辑层面是相通的。作为教育家，他坚持把握和尊重规律，科学管理；作为科学家，他时常从社会现象中领悟生命科学规律，启迪科研灵感。在上好课、搞好科研、做好管理的同时，他始终坚持“开门办公”，走进学生，做到来信必回、来访必接。他还担任本科生的“班导师”，帮助他们克服浮躁，形成健康向上的价值观。
每年毕业典礼，“强叔”的讲话总是最大的“卖点”。他那既“高大上”又“接地气”还时不时冒出“时髦词汇”的离别赠言，总能让学生在尽情欢笑和使劲鼓掌之后，认真地反思大学生活到底教给了自己什么，指引大家用更加积极的态度开始人生新征程。
来源：《青年报》 2016.03.04 第A08版 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