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首演时,她靠在《纽约时报》舞评人身上

23.10.2015  11:53

  出道时被《纽约时报》舞评人评价“她坏得挺有趣”的特怀拉·萨普,如今已是美国舞蹈界祖母级的人物,74岁的她编过160多个作品,今年是她从事编舞50周年,她的舞团此刻正在美国进行一次横跨西岸和东岸的漫长巡演,她在最新一期《纽约时报》的专栏里写道:留住青春的唯一秘诀是带着一支舞团去巡演,永远在路上。

  巧的是,澳大利亚国家芭蕾舞团时隔9年重访上海,演出剧目里就有萨普的代表作《上层屋》,澳芭周日晚将在沪演出其代表作《上层屋》。澳芭这次的三场演出,两场《灰姑娘》飞快售罄,另一场《白色·舞起》的短节目荟萃相对低调,其实,舞团能在上海的舞台上跳一场高质量的《上层屋》才是功德无量。这支40分钟的作品被公认是萨普的巅峰之作,她的编排打破了长久存在于现代舞和古典芭蕾之间的壁垒。她联合美国当代最有影响力的简约派作曲家菲利普·格拉斯和戏剧界的灯光大师詹妮弗·迪普敦,这个强强联手组合的创造,让《上层屋》像一道温柔的手势,覆盖在古典与现代、殿堂与江湖、芭蕾与街舞之间的裂痕上。1988年,美国芭蕾舞剧院在纽约首演《上层屋》,此后这支舞成为常演不衰的节目,包括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在内的诸多一线舞团演过它,至今它看起来像一支领先于时代的时髦作品,傲视时光的砍刀。有一种说法极好地定位了萨普作为编舞的成就:她把古典芭蕾引入了现代舞,而她的作品成了古典芭蕾舞团的保留节目。

   “她还不是一个好编舞,不过她坏得挺有趣

  上世纪80年代初,萨普如日中天,在喜新厌旧的美国舞蹈界稳占新浪潮巅峰长达10年,名声从美国传到大西洋对岸的欧洲,通吃保守派和改革派,被评价为“后浪推前浪的翘楚”。她的舞团第一次去我国台湾演出时,林怀民在一篇介绍文章里调侃“她的传奇始于周岁”。这个“天才少女”的人生轨迹是一则美国中产之家“望女成凤”的故事。她母亲是钢琴系毕业生,因为结婚生女,演奏事业搁浅,艺术女青年成了蜗居加州小镇经营露天汽车影院的老板娘,把未竟的雄心转移到女儿身上。萨普满周岁就接受听音训练,两岁开始学钢琴,之后不断加码,小提琴、乐理、和声、作曲、指挥、芭蕾,一样不拉。到了上大学的年纪,萨普的妈妈盘算在闺女身上已然下了血本,索性痛下决心把姑娘送去纽约,因为那里有最好的舞蹈老师。在纽约,萨普除了修艺术史的本科学位,一天上5堂芭蕾课,去林肯中心和剧院街看最好的舞蹈演出,抓住一切机会向第一流的舞蹈家学习,旁听过玛莎·格兰姆和莫斯·康宁汉的课。就这样,她揣着艺术史学士学位的文凭,进入保罗·泰勒的舞团,扎实的基本功和活跃不拘的个性让她飞快成为舞团里的佼佼者。

  保罗·泰勒本来是玛莎·格兰姆舞团里的独舞,锋芒太甚,于是在1962年自立门户。曾经和老师格兰姆针尖对麦芒的他,面对萨普这个满脑子天马行空想法的姑娘,也束手无策了。多少年轻人梦寐以求进入泰勒舞团,而萨普既不惶恐更不迁就:“我不是好徒弟,有野心,不妥协,直来直去。”左思右想,就离开吧,可离开泰勒,没有她看得上、也容得下她的地方,没办法,自己拉扯一个舞团,编舞吧。

  1965年,萨普的第一支作品发布在一家大学的艺术系教室里举行,是一支只有4分钟的短作品。外人议论这个24岁的姑娘在胡闹,她满不在乎地回击:“四分钟的好舞好过拖拉的两小时,何况这是免费的。”第二年,她带着只有4个姑娘组成的舞团到后现代派的大本营杰克逊教堂演出,她猛地从后台冲出来,穿过演出场地,闯进观众席,停在当时最权威的《纽约时报》舞评人克莱夫·伯恩斯面前,然后,整个人靠了上去,慢慢伸直腿,随后飞快跑开,这就是演出的开场。之后她们跳了13支舞,统统“有颜值,很任性”,重复芭蕾的技术动作或摆出扭曲的身体造型,脸上则挂着“我就这样,你爱看不看”的表情。后来,伯恩斯在他的文章里写:“目前她还不是一个好编舞,不过她坏得挺有趣。

   中央公园和大都会博物馆都是她的跳舞场

  萨普的小舞团把曼哈顿岛变成她们的大舞台,舞蹈成为一场穿越城市的行为艺术,从哈莱姆区的篮球场到中央公园的大草坪;从大都会博物馆的展厅到下城区的街巷,都是这些姑娘的跳舞场。萨普抓住了生命中稍纵即逝的际遇,叛逆的她刚好赶上美国舞蹈界叛逆的浪潮。在社会秩序面临大调整的大混乱中,曾经作为变革者的“现代舞”也成为被变革的对象。“现代舞”的概念兴起于上世纪30年代,继邓肯扔掉芭蕾舞鞋,光脚把地板踩得咚咚响,玛莎·格兰姆创出一套完整的技巧体系,摸索出坚实的舞剧结构,试图用舞蹈复苏希腊悲剧的精神,上世纪40年代以后,她把自己的大型舞蹈作品称为戏剧,在剧作家的眼里,她的舞蹈是“伟大的诗剧”。进入上世纪50年代,“伟大”和“神性”在生活中消散,格兰姆不认命的“女武神的抵抗”,成为颓然的姿势,她的学生康宁汉决然地离开,放下“用舞蹈阐释伟大”的沉重负担,他认为舞蹈就是舞蹈、动作就是动作,大胆开创“随机”的舞蹈,反戏剧、反结构、反心理学、反阐释,剧场实践大师彼得布鲁克盛赞康宁汉“在看似的无序中抵达了神圣自然的境界”。

  到萨普登场的上世纪60年代,这个后起之秀明确地说:“我要挑战‘现代舞’这个词。我只关心‘舞’和‘动’。我们的出发点是属于每一个人的动作——走、跑、跳——这不是现代舞,也不是芭蕾舞。我们要回归身体寻找舞蹈的源头,明白舞从哪里来。”她清醒且超前地意识到,“严肃艺术并非消失了,而是被大众化风格和某些平民式的东西替代,是寻常人可以理解的。”1970年,她创作出《一百》这个互动式实验作品,全部舞蹈分成三段:第一段由2名舞者演出100组动作;第二段由5名舞者同时演出20组动作;第三段是100人同时演出被分配每个人的一个特定动作。萨普把这个节目设计成一个群众文化活动,舞团每到一个城市演出,会召集100个志愿者和舞者来完成《一百》,任何零基础的普通人,最后都能胜任一个舞蹈动作,成为这个作品中的一部分。时至今日,《一百》仍是萨普舞团外出巡演的保留节目。

   她在滚滚红尘中寻找温暖的人性

  和《一百》诞生于同一年的《赋格曲》在萨普的创作中具有里程碑意义,“借着卡农曲式,我能做一个结构严密的节目了!这好像获得结业文凭,掌握结构能力,我能说我会编舞了。剩下的问题是编什么。”萨普自幼打好了古典芭蕾和古典音乐的底子,也曾是舞团里技巧顶尖的舞者,她初涉编导时百无禁忌的习作阶段,是她创作的青春期。反叛是为了更好地归来,当她从生活化的动作中看清“舞从哪里来”,便自信地回归到已经程式化的风格和类型中,成熟地审视学院和民间、古典和现代,横跨严格的芭蕾技巧和已成体系的现代舞,集大成而自成一家。

  《上层屋》的灵感来自马拉松赛跑,于是萨普尝试用舞蹈完成一场马拉松。这个作品是现代舞和古典芭蕾互补并存的典范,舞蹈呈双线结构:一组穿运动鞋的舞者和一组抒情芭蕾的演员,两组人保持各自的风格,不时有一些沟通与结合。整个作品结构严谨,9个段落有相对独立的主题,平行呈现芭蕾、武术、拳术、瑜伽的技巧,汇合成对“”的观点——跳舞是用多样的方式探索肢体和时间、空间的关系,当身体达到极限时,狂喜降临。

  观看萨普编舞的作品是新奇的体验,寻常观舞的经验很可能失效。舞者动作的发展和衔接无比流畅,却打破常规逻辑,比如轻盈的芭蕾跳跃动作紧接着格兰姆式的地板滚爬。看似混乱动作中,又工于心计地埋伏着一个严密的图形阵势,像始终在变化的一团魔方,并且在动作和时间的配合中,制造出一些小狡黠、小机灵,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多变但严谨的编排结构,是她编舞的“硬通货”,凭着这点,放纵不羁的她能让最保守的舞评人也服帖。萨普不止一次说起,她把格兰姆视作精神导师。但她们毕竟走向截然不同的创作方向,格兰姆反抗肉身和生命的极限,寻找神性;萨普呢,她一点不恐惧做凡夫俗子,在滚滚红尘中寻找温暖的人性。

  创作《上层屋》的特怀拉·萨普明确地说:“我要挑战‘现代舞’这个词。我只关心‘舞’和‘动’。我们的出发点是属于每一个人的动作——走、跑、跳——这不是现代舞,也不是芭蕾舞。我们要回归身体寻找舞蹈的源头,明白舞从哪里来。

  《上层屋》的灵感来自马拉松赛跑,萨普尝试用舞蹈完成一场马拉松。这个作品是现代舞和古典芭蕾互补并存的典范,九个段落有相对独立的主题,平行呈现芭蕾、武术、拳术、瑜伽的技巧,汇合成对“”的观点:跳舞是用多样方式探索肢体和时间、空间的关系,当身体达到极限时,狂喜降临。(艺术节中心供图)

来源: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