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喧嚣 他们让这些老手艺留存质朴与光华
原标题:崇明| 远离喧嚣,他们让这些老手艺留存质朴与光华
与中国诸多传统手工艺一样,这些手艺也正面临着消亡或变革的困境。时过境迁,岛上的手工艺还能保留那份质朴,立足于新的时代吗?这个难题,只有年轻的传承者才能破解。崇明打造世界级生态岛,让我们一起来看看这些传统而质朴的工艺。
远离喧嚣,偏安一岛的机缘,如沉沙滤去水中杂质一般,助崇明岛上的传统手工艺保存了质朴的风貌,没有沾染商业的浮躁。那经纬细密的蓝色印染土布,造型玲珑、气质清秀的四角竹篮,还有线条流畅、弧度优雅的雕花家具,都述说着千百年来安逸、祥和的岛上生活。
与中国诸多传统手工艺一样,它们也正面临着消亡或变革的困境。时过境迁,岛上的手工艺还能保留那份质朴,立足于新的时代吗?这个难题,只有年轻的传承者才能破解。崇明打造世界级生态岛,让我们一起来看看这些传统而质朴的工艺。
崇明“土布姑娘”
醉心崇明土布的宋荣耀把新河镇的父母家,变成了一个工作坊。
农家小院外的水泥路上,扔着两大袋刚刚发来的快递,那是做靠垫用的空气棉。操作间里,几个邻居阿姨正在剪裁,宋荣耀的妈妈黄金娣用一张张精美的蓝色印花纸将做好的布袋包装起来,轻巧地放进纸盒里。
隔壁两间的画风则完全不同,这是今年上半年她刚装修出来,未来作为活动和培训的场所。充满文艺范儿的展示间用百宝格摆放着宋荣耀这几年的土布作品,宽敞的操作间里一张拙朴的长条桌提供了充分的裁剪空间,纺纱机和小型织布机上棉纱俱在,让人忍不住想上前操作。
库房里,看着满满一架已经欣赏了千万遍的土布,宋荣耀年轻俊美的脸庞上依然禁不住闪烁着喜爱的光芒,纤细的手指在一卷卷蓝色、花色的土布上抚过。
“这种纹理叫‘芦扉花’,像草席和竹篮编织那样的花纹,象征路路通;这种叫秤星布,星星点点,是过去杆秤上秤星的样子,象征称心如意。”宋荣耀如数家珍。从四年前迷上崇明土布,她不仅托收古董、旧家具的人四处收集土布和旧织布机,自己也走乡串户,打听与土布有关的讲究、故事,变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崇明“土布姑娘”。
土布曾是“鸡肋”
说来有趣,宋荣耀的本职工作与土布和艺术全不相干,在政府机关担任财务工作的她,每天面对的是冷冰冰的几大本账簿。可她从小喜欢手工,机缘巧合,她几年前去残联服务时,带着残疾人做布包、玩偶,大受好评,还有人提出要订货,激发了她“再往前走一步”的念头。随后,她注册了一家社会组织,取名“木棉花开”。
用什么做布艺最有特色?她想到了妈妈压箱底的二十几卷土布嫁妆。“以前的崇明姑娘,结婚的时候都用土布做嫁妆,妈妈也不例外。但她结婚后没几年,生活就不同了,大家都穿‘的确良’或其他面料做的衣服,土布就留了下来。崇明岛上的土布存量很大,就是这个原因。”在宋荣耀看来,土布色彩淳朴自然,花纹细腻,面料充满质感,虽然是传统手工,但具有艺术气息,符合现代审美。可在当时,土布还是很多崇明人家中的“鸡肋”,留着占地方,又麻烦,遇到太阳好的日子,还要抱出来晒。想丢掉吧,又觉得当年费那么多力气织出来的布,实在可惜。
“我们那个时候,要是家里生了女孩,五六岁的时候就要帮她织布准备嫁妆,很辛苦的。白天干完农活,晚上点一盏煤油灯,还要纺纱织布,为了省油,三个人围着一盏灯织。”61岁的黄金娣感慨万千。
现在听女儿说想要,她欢喜得不得了,忙不迭地抱出来给她。
织法超越土布
这几年的情形变了。保护传统文化宣传得多了,崇明人认识到土布的美好与价值,都舍不得拿出去卖给收旧货的。
“所以收布越来越难了,家里用土布做东西的时候,也是挑来挑去,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想想用一段少一段了。”宋荣耀说。她琢磨着,要学会织布,有了手艺,就不怕没布用了。可不知为何,她对老人们织布的理念,怎么也提不起兴趣。2014年,她打听到香港一位纺织老师张西美正在青浦金泽开课,便慕名前去。创新的理念和新奇的织法立即吸引了她。“在岛上老人看来,织法是固定的,不符合要求就是错的,张老师却认为,错误可能是一种美丽的开始。”这样变通、新潮的观点对年轻、充满好奇的宋荣耀无疑极具诱惑。她在这里埋头学了两个星期,也在这里结识了志同道合的姐妹,日后她们成为土布事业上风雨同舟的伙伴。
学会了织布,她又向日本老师学了植物染布技术。宋荣耀依然觉得养料汲取得不够,这距离她想象的崇明纺织世界还差一口气。
“崇明土布虽然有它的魅力,但毕竟它属于那个年代,硬度和花色都不适合现代人穿着和使用。崇明土布纺织技艺是上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要将崇明纺织而不仅仅是土布发扬光大,才是传承的正途。”宋荣耀认为,用崇明纺织的技法,换用高级面料,兼以邀请独立设计师的加盟,才符合上海大都市之崇明世界生态岛的气质。
与崇明民宿共舞
宋荣耀现在有三个活动地点了。除了妈妈家,她还在崇明区政府所在的城桥镇买下了一套公寓,做成了工作室兼活动室,平时做一些布艺、纺织活动和培训。她一直也在给她收来的10台旧织布机找个“家”,那都是些宽和高都达2.5米的大家伙。今年,她找到了仙桥镇,在那里租了一个300平方米的仓库。在宋荣耀眼中,那可不是一个前面有一大片水泥地的破仓库,而是一个充满风情的崇明纺织工坊,将来游客或别具风格的独立设计师远道而来,用她们的面料设计制作独特的服装作品,夜晚可在装修精美的民宿里休息,享受乡间的稻香和蛙鸣。
仙桥镇更吸引她的,是那里已经略成气候的崇明民宿,“设计丰收”民宿已落户仙桥多年。虽然民宿在崇明尚未发展开来,但已经有不少人看好它的未来。民间的梦想家们因为梦想走到了一起。“我们帮他们做活动,我们的朋友和客户也可以到他们那里体验民宿。”宋荣耀说。明年春夏,她的仙桥之梦便可实现。
今年36岁的宋荣耀刚刚把那份稳定的工作辞了,“两边都兼着,两件事都做不好,就把全部身心都放到纺织上来吧。”宋荣耀享受着她的选择,她也终于有时间能够外出游历与学习更多的纺织知识了。
“酒香不怕巷子深”的竹编手艺人
崇明区城桥镇73岁郭志高老先生的竹编手艺,恰恰应了那句话“酒香不怕巷子深”,这些年多少人到乡里找竹编手艺人,都是被人指点着一路找来,美滋滋地拿着各式各样的东西离去。
在江南,崇明竹编与苏州、杭州不同,自有独到的风格,“四角竹篮”尺寸比例独特,造型大气美观,做工精美。然而,竹编还未如土布那样,找到准备以它为终身事业的年轻继承者。当下,很多竹编的审美价值已经超过实用价值。在崇明岛谈生态、文化与传统的今天,它有没有可能获得新的生机?
生计起起落落
城桥镇边的清静乡村,郭老伯踩着厅里的竹屑,大步走到桌前,抓起一把削好的竹片,将一块正方形的操作板丢在地上,弯下腰去,竹片在他手中弯曲、翻转,一片片交错……不到10分钟,一只竹筛的底已经成形。郭老伯将它举起来展示,像个孩子一样笑着。
20岁那年,他跟着父亲开始学竹编手艺。那时候,竹编是个吃香的活计,比起干繁重的农活来,既省力又能多挣钱。“在田里干活一天三四角钱,编竹器一天能赚2块。”郭老伯说,那时候,他和父亲经常被各村请去编竹匾、篮子和刷子等用具,长的时候能做一个月,这家做完又被请到那家做。原来村里还办过竹器厂,最多的时候有过50多个人,一直开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生意也曾红火过。生意淡下来以后,郭老伯又走上了独自谋生计的路子,编竹梯、药勺、药匾,什么都做过。
这些年,郭老伯做的活又有所不同了。前些年,崇明文化馆想找人编一头竹牛,到别的村寻访竹编艺人,有人给介绍到郭老伯这里来。“我说,没做过啊,但是试试吧。”他接下了这个活,开始琢磨,在纸上画草图,尝试着编。过些天,他打电话请馆里的人来看,说是牛角短了点,不像水牛。照着馆里打给他的电脑图样,他又改了改,成了。这头牛让他出了名。从那起,文化馆有活动总想着他,他编的东西花样也多起来,螃蟹、跳舞用的帽子、幼儿园小朋友表演用的道具,甚至中学生戴的帽子,都找他做。
前两年,江苏海门一个老板到崇明找人编竹器,也是辗转找到他。把他请去海门,又像当年一样做了一个月的活。“编的是灯笼,各式各样的,还做了两只崇明蟹,放在景观湖里。”最让他开心的是,老板待他像父亲一样,每天两顿老酒款待。
竹编文化厚重
老人50年的职业生涯是崇明竹编变迁的缩影,他的身上也凝结了厚重的崇明竹编文化。
“崇明岛上的竹子很多,品种主要有四种,四月季、五月季、三大头和燕生竹,前三种主要做竹篮、竹匾等,燕生竹的竹节短,不适合做篾器,通常用来做椅子。”郭志高将崇明的竹编传统娓娓道来。
一根三四斤重的竹子,摘掉枝杈,刮到光滑,根据需要或切成片,或片成篾,宽度无需尺量,眼睛就是最好的尺子。疏、编、插、穿、削、锁、钉、扎、套,竹篾在编织者手中不停翻飞,各种技法眨眼间全用上。
一根竹子就能做一个精巧透气的四角小篮子。讲究些的细篾竹篮,一只篮子就要150根3毫米宽的篾丝,像郭老伯这样熟练的手工艺人,也要花上整整一天功夫。
过去,篮子是家家户户放剩饭剩菜和各种吃食的地方,防蝇叮虫咬。在小孩子那里,挂在高处的篮子却成了“寻宝”的目标,郭老伯就说,小时候经常会在里面找到父母藏起来的吃食。
虽然郭老伯成了崇明的传统文化“红人”,每当崇明有大型旅游活动或赛事,他和土布纺织、灶花艺人等总会被政府请去现场表演,但也难以扭转崇明竹编后继无人、逐渐势微的态势。郭老伯有两个徒弟,但也年过六旬,年轻人各寻出路,无人愿继承这份差事,更难提将它发扬光大。
前些日子,一个从上海工艺美术学校毕业的女孩周祺买走了他编的一条鱼,老人家开心了好久。周祺酷爱收集被城市遗忘的手工杂货,她收集的50个手编篮子还曾以“上海篮子”为题在徐汇艺术馆展出。郭老伯一直提到的还有宋荣耀,她经常往老人这里跑,看他编,跟着学,还告诉老人她的土布故事,这让老人看到一些希望。
急不来的“椠花”
58岁的张斌和68岁的张继周两个老兄弟,共同在崇明岛一家红木家具厂当“椠花板”技师。两人堆满各种刻刀的工作室旁边,便是电脑雕花的车间,两只雕刻钻头一刻不停地在木板上“嗞嗞”钻动。两人埋头雕刻时偶尔交流一两句,现今是有客户还念着手工雕花的韵味,将来他们这批老师傅做不动了,岂不都是它的天下?
做“椠花板”通常是祖传的手艺,两人都是十几岁跟着父亲出道,从锯木头、打毛边做起,慢慢成了椠花“师傅”。在村里,这是挺受人尊敬的行当,见面都要招呼一声“师傅”,这让张斌很受用。
椠花费心、费时,考验手艺人的耐心。有一年,崇明办自行车嘉年华活动,张斌受邀去现场表演椠花,他低着头心无旁骛地在一块硕大的板材上一刀一刀地雕刻,旁边的观众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他在雕些什么。有人问他怎么忙了半天也没动静,张斌憨憨地笑笑,慢吞吞地说,“椠花板”就是急不来,从前雕一个大床床板要花一个月功夫,一只橱也要八天。
在村里做了21年,渐渐没有了生意。讲究繁琐、传统的家具不再吃香,“椠花板”也成了过时的摆设,人们更喜欢样子简洁的板式家具。落寞的张斌只好改行做工艺船,虽然告别了他喜爱的“椠花板”,但多少还在做老本行。时光流转,张斌没有想到,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红木家具开始流行,传统的木刻雕花再次受到人们的喜爱,一些纯收藏家更是只青睐手工雕刻,这让他和一些“椠花板”艺人得以再次回归。
全手工已不多见
张斌和张继周伏在两张厚木板钉成的工作台前,生锈的老式台灯弯着长长的颈伸到他们面前,桌面上几十把不同的刻刀排成两排。张斌摁着一只茶几的“老虎脚”,凑近了正在一刀一刀地刻,胳膊不管不顾地压在刻下的细木屑上,不时停下来看一看,吹去刻痕上的木屑。
现在,工厂考虑到成本和价格,大多数“椠花板”都用机器雕刻,他们常常只是在机雕的基础上修修平、加加工。库房里摆着的红木椅子、圆桌,许多细致的花草人物,都是电脑刻的,间或有一块小件才是他和张继周的作品。机器雕刻的水准有时候不亚于手工雕刻,而且仅仅是买去供家庭使用的,也不在乎手工还是机雕。只有“玩”红木家具的收藏家,才对手工雕刻情有独钟,这时候张斌和张继周就好一显身手了。仓库里一组做工精美的橱柜,就是他全手工雕刻的作品,毕竟现在能做这家具的机会少了,张斌自己时常也忍不住前去玩味。“做椠花板,过瘾。”张斌摸着他的宝贝,满足地说。但是,现在愿意享受这份“过瘾”的年轻人已经没有了。
手记
如何借助崇明打造世界级生态岛的东风,使崇明传统手工艺焕发新生?将这些精美的土布、竹编或木器融入岛上渐渐浮现的新型旅游生态,应该是两者最有力的握手。与现代旅游的完美结合,是传统手工艺谋求生存与发展的一条好路,当然个中尺度,把握起来也并非易事。
每一个游客在旅游中都乐见令人眼前一亮的传统文化景观或特色伴手礼。崇明几年来一直在推动本地特色旅游商品开发,组织开发者参加国家、省市级的旅游商品大赛,并予以不菲的现金奖励。崇明区文化馆副馆长黄晓说,岛上举办重大活动,如非遗展览、自行车嘉年华,都邀请传统手工艺人前去现场表演,提高崇明手工艺的社会认知度。前不久,还组织三家土布收集者的20件作品参加上海市民布艺大赛。岛上另一名致力于土布艺术的收藏者何永娣还即将去加拿大展览土布艺术。
民间的握手也在摸索之中。像土布姑娘宋荣耀与仙桥镇民宿“设计丰收”这样的合作,其他乡镇的民宿也在尝试。崇明岛向化镇民宿“知谷1984”创始人刘庆正在与岛上一支木匠团队合作,希望能够复原一些他小时候常见的木器。“比如过去用来收米、放米的米桶,外形独特,还有量米功能,富有传统意味”,刘庆希望能把这些做得既有本土气息又有现代气质。他在民宿中融入不少崇明传统手工元素。如厨房间用的门帘就是一块崇明土布,房间里也摆设有土布的饰品、靠垫等。他还在设想在民宿附近开出一个周末小型市场,邀请手工艺人、匠人和有信用的农民带着自己的产品和手艺来参加。这样住宿的客人既可以买到崇明当地的优质特色农产品,又能学习当地的手工艺。他所顾虑的是,崇明民宿尚未成气候,集市人气不旺。“如果政府能在场地、参与者提供一些资金支持,增加些宣传力度,对我们将是很好的帮助。”刘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