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女子到大女人

09.01.2015  13:39

  评剧本身是特别接地气儿的一个剧种,她善于从平民的视角来揭示人的真善美。《赵锦棠》脱胎于《朱痕记》,通过反复仔细地研究人物,我觉得,赵锦棠首先是女人,一个幸福的小女子,这个小女子在经历一番人生悲苦与磨难之后,逐渐成长为了一个大女人。

  在这出戏的前半段,赵锦棠经历了“新婚燕尔”的幸福。中国传统家庭出身的她在家靠父母,出嫁靠丈夫。这时候的赵锦棠是个温柔美丽、被丈夫和婆母呵护疼爱的、小鸟依人的“小女人”。后来丈夫替叔从军,夫妻惜别约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并将老母托付给她。导演给我的表演定位是“柔美”。宋成谎报朱春登阵亡,婶母逼婚不从,赵锦棠哀痛之极,但为了婆母她忍气吞声到磨房推磨。这时的赵锦棠表现的是“凄美”。直至磨房宋成调戏失算,婆媳俩被驱赶上山放羊。风雪交加、腹内无食、羊群失散、走投无路。但只为对丈夫的一句承诺,柔弱的赵锦棠背起婆婆毅然逃下山去,此时需表现的是“坚忍之美”。乞讨流浪12年,赵锦棠婆媳受尽人间疾苦。虽贫苦至极仍坚守信念,赵锦棠表现的是“贫贱不移之美”。至此,赵锦棠的性格线索是清晰的,但是要我完整准确地把握住赵锦棠的舞台呈现,那就必须对我以前习惯的演出模式做出调整和拓展,甚至对之前的《寄印传奇》等剧目所留给观众印象深刻的、英气逼人的大女人形象做出较大的调整。

  首先我在自己的演唱风格和技巧上花了功夫,为人物调整自己以往型腔习惯,寻求唱腔表现力上的突破。

  我在舞台上以唱功见长。以前我唱戏多以激昂高亢来抒发情感,尽情发挥自己嗓音靓丽的特点,我唱得过瘾,观众听得过瘾。但是在《赵锦棠》里,只用激昂高亢是远远不能表现主人公的情感和情绪的,于是我调整了自己的唱法。比如牧羊山对婆婆的那段唱,我运用了气声的唱法。赵锦棠轻声细语对婆婆诉说她与春登的恩爱与誓言,以近乎哀求的语气抚慰婆婆那颗绝望的心。如泣如诉的气声唱法准确地表现了此时赵锦棠的心境,极大地烘托了舞台气氛。我感觉在《赵锦棠》里我的演唱和人物贴得更紧了,和观众产生的共鸣更强烈了。

  其次,在《赵锦棠》的排练过程中,我丰富和拓宽了自己的表演路数。

  大家都知道评剧这个剧种相对年轻,各个行当发展不均衡,唱、念、做、打四个方面不像京剧那样发展的那么完善。发展最好的还是数唱功,评剧声腔可谓是流派纷呈,每一支流派的声腔都有着很高的辨识度和传唱度,但做功戏却鲜有流传。因此,在创造初期的构思中,我就有意将《赵锦棠》的做功戏提升到一个新的水平,当然更是为了让我的表演能更加准确地表达赵锦棠的精神世界。

  为此,京剧老师为我编排设计动作,昆曲老师辅导我的身段和水袖。我也积极参与了形体设计,力图使身段动作都有生活依据,让京昆细致规范的程式动作和评剧剧种风格完成顺利嫁接,将京昆艺术过人的舞蹈形体为我所用,化为我们自己的东西,这样既完善了评剧的表演,又很好地规避了地方剧种的泛京昆化。功夫不负有心人,当我穿戴起漂亮的服饰再站到台上时,我知道自己已经从此前的强势大女人里走出来,把眼前赵锦棠这个恪守传统美德的小女子演绎成了有血有肉、有情有义有担当的实实在在的大女人。

  再有,我把这个戏的表演着力点,确定在人物心理层次的推进和对表演节奏的控制上,赵锦棠使我的表演上升到了新的台阶。

  演员的情感有时会在戏的高潮处过多地沉浸角色和享受表演带来的自我愉悦而使节奏拖沓,有时也会因为观众的掌声过于热情而忘记规定情景去盲目迎合观众,这样往往会让自己的表演节奏被自我欣赏和观众热情牵着走,使表演分寸失衡乃至出现偏差。我必须用自己准确的表演节奏牵引着观众走,让观众的注意力始终在人物身上,引导观众和我一起进入到赵锦棠的精神世界,体会她的喜怒哀乐,让观众随着剧情和我一起为赵锦棠哭、为赵锦棠笑,循序渐进地迈向全剧的高潮,完成戏剧的审美体验。

  磨房一场是赵锦棠人物心理的一个嬗变,面对宋成的无耻与淫威,赵锦棠设计用磨盘砸宋成的手,勇敢且机智地与之周旋并成功逃脱。强烈的外部动作突出赵锦棠对小人的愤恨,以及她坚贞不让的德性和临危不惧、勇于反抗的人物内在的精神灵魂,而此时的赵锦棠已由柔弱的小女子往大女人悄然转变。在牧羊一场中,赵锦棠与朱母相依为命,我根据人物所处的极端恶劣风雪天中的规定情境需要,和形体设计老师一起设计出了一系列形体技巧,比如在台步上运用蹉步、跪步、云步等,因为只有技巧展现的合适,表演才能准确地攫住观众的心,从而随着我的动作一步步地走进人物的内心,从中感受赵锦棠此时此刻的坚强与隐忍,人性之美就会由内而外的自然迸发。“粥棚”这场重头戏的规定情境是十几年后,夫妻二人最终在粥棚相见,在丈夫询问自己时,赵锦棠才意识到了自己容貌的巨大改变,特别是丈夫说“见了鬼了”时,赵锦棠十几年的屈辱和悲泪溢泻而出,这么多年积压的复杂情感让她心中倒海翻江,情感的爆发正是人物此时此刻准确的心理状态,抒情的唱腔也在此形成了一个高潮。最终赵锦棠凭左手的朱痕与丈夫相认,也正是赵锦棠超乎常人的大孝、大道、大义保住了婆母的性命使一家得以重聚。

  有了这个明晰的性格发展脉络,我在演出中把握角色的心理层次的推进便有了依据,让观众看到我所饰演的赵锦棠更加的血肉饱满,与人物灵魂融合在了一起。

  (作者系《赵锦棠》主演、中国戏剧梅花奖、文华表演奖得主、天津评剧院副院长)

来源:文汇报   作者:曾昭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