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东的巴尔干化

10.01.2016  13:06

  在2015年,伊斯兰国的快速崛起成为搅动国际局势的最大变量,中东地区也陷入了巴尔干化的泥潭之中。

  当下的中东地区,局势之复杂已经超出了既有的理论以及人们的想象力,是不同的历史遗产的堆积,或者说是不同“历史时间”的相遇,从伊斯兰教兴起并分裂的8世纪到17世纪的欧洲宗教大战,以及19世纪的大国博弈,都可以成为当下中东的主要剧目。中东就在不同的历史时空的穿越中不断被撕扯着,而其释放的能量又搅动了地区乃至全球秩序。一战之前的巴尔干半岛也是异常纷繁,而这个半岛经历了一个多世纪才相对稳定下来,而已经巴尔干化的中东,要经过多长时间才能完成自我救赎呢?

  无论巴尔干半岛还是中东地区都曾经是奥斯曼帝国的边疆地区,在近代历史上,奥斯曼帝国的衰落带来一个难题就是如何处置这个老大帝国的领土和遗产,围绕这一议题,欧洲国家进行了各种博弈,马克思就将这一复杂问题定义为“土耳其怎么办”。

  进一步说,奥斯曼帝国的边疆地区能否顺利完成转型,建立起比较稳定的国际秩序,最近一百年的历史表明,从北非、巴尔干半岛到高加索和中东,要建立起地区秩序,还是非常困难的。巴尔干半岛最先开始转型,第一次世界大战从巴尔干半岛开始,巴尔干化似乎成为奥斯曼帝国边疆转型的宿命。从语义上说,巴尔干化其实是欧洲人对这个地区的“污名化”,尤其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欧洲人将责任推给了巴尔干半岛,认为塞尔维亚青年普林西普的枪声引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巴尔干化也就成为不可治理的代名词,大国的博弈加上地区内部的纷争,持久稳定的秩序难以建立,也就是所谓的巴尔干化了。

  自2010年以来,中东地区进入变革与震荡的周期,但是直到今年,人们才真正认识到这场变革对于中东乃至世界的冲击到底有多大。而伊斯兰国快速崛起并引起了全球性的反恐联盟的分化与组合,也让人们意识到中东变局的悲观前景:不断巴尔干化的中东将成为世界政治中的黑洞,在相当一段时间里,中东将在这种无序中挣扎。

  巴尔干半岛最终被驯服,主要依靠欧盟这种新型的“帝国”,中东地区如此庞杂,又有哪个国家可以承担起建立秩序的责任呢?美国在伊拉克战争中的失败至少印证了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都没有办法重塑中东地区的秩序,奥巴马不但从这一地区撤军,还坚持了“不做蠢事”的原则,任内并没有再次使用美国的地面部队开辟新战场。如此看来,中东地区只能依靠内在的均势与妥协达致一种为各方可以接受的局面。

  美国和欧洲相对淡然的态度让中东有机会“自由发挥”,美国从去年空袭伊斯兰国组织以来,并没有改变被动和消极的态度。一年多来的事实证明,仅仅依靠空袭并不能达到美国所确立的剿灭伊斯兰国的目标,即便恐怖主义已经蔓延,甚至美国本土也疑似遭到恐怖袭击,奥巴马也没有改变基本的原则和立场。而欧洲在巴黎恐怖袭击之前也是消极应对,面对潮涌的难民,欧盟在默克尔的主导下张开双臂拥抱了100万难民,默克尔的宽厚举动也受到了难民以及国际社会的赞誉,但是欧盟内部却出现了东西分裂,作为应对难民问题的前沿,东欧国家表现出强烈的抵制。二战以来,欧洲已经习惯了和平,通过吸纳式的东扩,欧盟已经到了伊斯兰世界的大门口。

  虽然法国试图领衔一个反恐联盟,但是法国以及欧盟的军事实力和意愿并不足以支撑这样的地缘野心。反恐只是欧盟的一个议题,况且要领导一个28个国家的联盟,谈何容易?虽然现在“反恐”已经成为各大国,甚至联合国的政治话语,但是,雷声大,雨点小,因为中东的形势太复杂了,根本没有敌我的界线,欧盟和美国的观望姿态,也因如此。从历史上看,中东地区一直需要外力才能维持秩序,但是大国势力的退却,是中东秩序重建的关键因素。

  全球大国“淡定”,地区大国凸显,土耳其、俄罗斯、沙特等国将中东地区当作“暗战”的角斗场,土俄之间已经斗了几个回合,未见有停息的迹象。埃尔多安和普京都有恢复昔日帝国荣光的夙愿,而且两个政治强人在几乎同时上台之后左右政坛十几年,且二人都可能执政到2024年。为了获得民意的支持,埃尔多安和普京一样,非常善于调动和塑造民意。土耳其自2015年来,遭受数次恐怖袭击,且与东南部的库尔德武装重新开战,安全成为土耳其人必须考量的议题,越是受到威胁,越需要一个“父亲式”的角色。埃尔多安是土耳其第一个民选总统,虽然土耳其还没有修宪,在法律上依然是议会制,但是埃尔多安的权力早已超过总理达武特奥卢。

  土俄的博弈已经搅动了中东的格局,俄罗斯的背后是一个什叶派的联盟,伊朗、叙利亚、黎巴嫩真主党以及伊拉克都是俄罗斯的盟友,而土耳其和沙特则试图扮演逊尼派的核心国家。伊斯兰内部的千年裂痕再度被撕扯开,中东内部的教派纷争和土俄地缘政治博弈让“反恐”失去了焦点,伊斯兰国从中获利,表面很热闹的反恐游戏,并没有看到人们所期望的成果。

  伊斯兰国代表了极端逊尼派,而土耳其、沙特已经被认为与伊斯兰国暗通款曲,俄罗斯多次曝光土耳其参与走私伊斯兰国石油的证据,而沙特也被认为在极端主义兴起过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值得关注的是,最近埃尔多安访问沙特,两国决定建立战略合作委员会,以推进多个领域的合作,包括在叙利亚反恐等。此外,沙特此前还公布了一个包括34个国家的反恐联盟,结果,自摆乌龙,有些国家看了新闻才知道自己“被联盟”了。无论这个联盟能不能发挥作用,至少表明沙特要更进一步填补中东地区出现的权力真空,扮演逊尼派盟主的角色。

  事实上,在沙特决定介入也门内战之后,它就改变了长久以来比较低调的做法。瓦哈比教派的意识形态与石油美元提供的巨大财力让沙特似乎有了军事干涉的意愿和底气,但是,2014年以来石油价格已经暴跌至十年来的新低。沙特2015年也是在苦熬,财政赤字逼近1000亿美元,为了渡过难关,政府宣布减少补贴,提高价格,并且对部分国有资产进行私有化。如果低油价持续5年,沙特积累的数千亿美元的外汇储备就耗竭了。而军事干预也大大增加了沙特的财政负担,2016年的军费开支将达到520亿美元,是财政支出的四分之一,从财政结构来说,沙特已经严重军事化。低油价意味着此前的石油美元环流体系出现了问题,沙特等产油国本来是地区财富中心,通过劳务、援助等形式向周边地区释放美元。为了保持市场份额,沙特似乎除了苦撑之外,别无他法,一方面要限制页岩油的开采,同时也要阻止解禁后的伊朗石油抢夺市场份额。低油价是约束沙特的野心,还是刺激沙特王室转移国内矛盾而对外用兵?

  已经持续经年的叙利亚战争事实上成为代理人战争的战场,巴沙尔政府准备与反对派进行谈判,但是问题的关键是,谁是反对派呢?

  叙利亚的反对派事实上已经成为各种势力的代理人,而伊斯兰国曾经也是反对派之一。在一个没有共识,也没有国家权力框架的地位,谈判并不是重建政治秩序的先决条件。叙利亚在联合国拥有合法席位,但是这个国家已经名不副实,叙利亚的主权、领土已经不再完整,而未来叙利亚能不能重建还是未知数。没有国家的权力框架,各种组织就会不断分化与瓦解,也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火并,这是个比霍布斯所说的“自然状态”更可怕的状态,因为霍布斯所说的那种状态每个人都有自然权利,而叙利亚则分属不同的阵营、派别,甚至缺少基本的底线与共识。

  从叙利亚到中东,几乎看不到有哪种精神、理念或者力量将秩序带回中东,中东的沙漠依然成为当下中东的一种隐喻,流沙无形,却可以借助风势拥有摧枯拉朽的力量。

  作者系吉林大学公共外交学院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