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山下，西路军女红军团长打完最后一仗
中国女红军纪念馆
西路军女战士
晚年王泉媛
以西路军妇女先锋团为原型的电影《祁连山的回声》剧照
赤水河边，有一座千年古镇，名为土城，中央红军“四渡赤水”的序幕便从这里拉开。土城大桥旁50米处，有一幢建筑格外显眼，这里曾是红三军团指挥部所在地。现如今，这里改扩建为中国女红军纪念馆。
纪念馆中的史料记载，共有4000多位女红军参加了长征，其中承担战斗任务的红四方面军妇女独立师中的女战士多是近代追求男女平等最为进步的力量，人数之多、坚持时间之长，经历战斗之多，走过道路之曲折，在妇女运动史上是罕见的，也是我军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妇女武装。
经过长征，妇女独立师人员大幅减少，在1936年整编为妇女抗日先锋团，同年10月参加“西路军”艰苦作战，最终折戟祁连山。
中共党史出版社出版的长篇纪实文学《西路军女红军团长王泉媛》，向读者真实展现了这位红军女团长的一生。本期“阅读”所呈现的，便是王泉媛作为红军女团长的最后一仗。这也是西路军妇女先锋团的最后一仗。数十年前，血和泪写就的英雄赞歌，永远回荡在茫茫戈壁、巍峨祁连。
——编者 王霞
一场中外罕见的残酷战斗
妇女先锋团的官兵们用石头、大刀、手榴弹，多次打退敌人进攻
王泉媛回到团里立即召开主要干部参加的紧急会议。会议决定团长王泉媛、参谋长彭玉茹带领一营，政治处主任华全双带领二营，政委吴富莲、特派员曾广澜带领三营，分头接替二八六团阵地。为了迷惑敌人，王泉媛命令全团官兵剪掉长发，一律男装，并改用二八六团番号。在每人得到五发子弹、两颗手榴弹的补充后，王泉媛带领着这支不足千人的队伍出发了。她们故意暴露目标，往梨园口开去。
黄昏时分，妇女先锋团进入梨园口阵地。
梨园口是南岔道通往祁连山腹地的一道山口。这山口有一里多长，两旁是山头，山头大小不等，直接祁连山里。梨园口一旁有条只有在夏季才有水的河，叫梨园河。河北岸的村庄叫梨园堡，东侧是寺湾村，南岸有南合子、红山湾两个小村。这一带是历史上的兵家必争之地，据史载明清在这里都曾有过军队驻扎。
王泉媛、吴富莲察看阵地，交待纪律，鼓动大家趁敌人还未发起进攻抢修工事。
王泉媛和彭玉茹在一营召开了排以上干部会议后，又检查了火力配置，然后走到三营阵地。
吴富莲布置完三营工作，带着警卫员小李摸黑爬上二营的阵地。二营的阵地在一座青石嶙峋、荆棘丛生的山腰上，战士们有的正搬运石块，有的抱着枪蜷缩着身体，发出轻轻的鼾声。
吴富莲听完政治处主任华全双、营长姜菊昆的工作汇报后，又到各连检查了一遍。
天色渐亮，隐约可见山下频繁运动的敌人马队。
一场中外战争史上罕见的最悲壮的生死搏斗开始了！
敌人在一阵炮火后，只派小股步兵向妇女先锋团阵地爬来。敌人是狡猾的，这阵炮火不过是探个虚实。王泉媛命令战士们隐蔽待命。
敌人越逼越近，50米……30米，王泉媛一声令下：“打！”手榴弹、子弹和石块飞向敌群。敌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丢下几十具尸体仓皇逃下山去。
敌人在炮火的掩护下，又连续发动四五次冲锋，都被英勇的妇女先锋团的战士们打下山去。敌人除了丢下更多的尸体外，没拣到便宜，便恼羞成怒，集中炮火向三个营阵地猛轰。随后仗着人多势众，排成散兵线嚎叫着朝山上涌来。
透过硝烟，王泉媛看到满山遍野黑压压的敌人汹涌地朝妇女先锋团的几个山头阵地涌来。
炮弹落在山上，简易工事里不时传来女兵被炸的惨叫声。王泉媛跑过几个连队查看，发现有不少女兵躺倒在血泊中——她们已经牺牲了。
王泉媛抱起一块石头朝山下扔去，机枪手端起机枪，朝敌阵扫射。敌人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又冲了上来，机枪手不幸中弹牺牲，又一名战士接替了她。机枪的枪管被打红了，但仍然怒吼着，朝着敌群喷吐着火舌……
在二营阵地上，一个营的敌人压上四连阵地，黄青仙端着机枪把敌人打倒了一片又一片，直等到营部预备队前来火力支援，才把敌人又一次疯狂进攻打下去。
下午，敌人的火力更猛更凶，轮番朝山上冲击的敌人也越来越多，妇女先锋团的连排干部牺牲不少，阵地几次被敌人冲决，几次又从敌人手上夺回来。
二营阵地前，敌人集中了六七挺机枪，向五连机枪阵地开火，企图压制红军火力。忽然一个战士端起机枪跳出工事，华全双一眼认出是机枪手李明，才喊了声：“李明，快卧倒！”敌人的子弹就击中了李明。她身子晃了一下栽倒在地……机枪一停，敌人直着身子扑上来，一些年纪小的战士惊慌失措，开始向后撤退，连队有些慌乱。敌人已发现山上兵力不多，火力不猛，便展开人海战术冲杀上来。敌人离阵地越来越近，再前进几步，两军就要短兵相接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平时说话都有些腼腆的赵素贞挺身而出，一手紧握着两颗手榴弹，一手拉着手榴弹的导火线，冲向敌群。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年轻的西路军战士赵素贞与敌人同归于尽。
李明和赵素贞的壮烈牺牲，激起二营官兵复仇的怒火，她们在战斗中打得更顽强、更坚决了，阵地也几次丢失，又几次从敌人手中夺回来。
一营和三营阵地上，妇女先锋团的官兵们也多次与敌人搏斗，用石头、大刀、手榴弹，多次打退敌人进攻。
子弹几乎全部打光，手榴弹也所剩无几，连山上的石头也打得差不多了。子夜将近时，山下突然枪炮声大作。
枪炮声大约响了半个时辰后，渐渐稀疏，并向西北方向移去。
总指挥部和主力突围出去了，妇女先锋团的任务完成了。王泉媛把传令兵王秀英叫到身边，说：“你去二营和三营，告诉政委、主任她们，为了确保总指挥部和主力彻底摆脱敌人，我们还必须坚持战斗，什么时间撤退，听从我的命令！”
王秀英应了一声走远了。
鲜血染红了军衣和岩石
妇女团的官兵与蜂拥而上的敌人展开激烈的肉搏战
天刚拂晓，敌人向妇女先锋团阵地发起猛烈轰击，炮弹不停地落在阵地的前后，无处隐蔽的妇女先锋团官兵又有不少倒在血泊中。
激烈的战斗进行到下午，二连阵地上，妇女团的官兵与正蜂拥而上的敌人展开激烈的肉搏战。
敌人一个个膀大腰圆，女兵们三两个对付一个，甚至五六个对付一个。大刀和马刀、刺刀，甚至石头撞击着，拼砍着，有的战士和敌人扭在一起，跌倒在地，翻滚着，拼着命去抓敌人的脸，把敌人的眼珠子抠了出来；有的用嘴咬住敌人的手臂、耳朵、鼻子不放；有的战士用剪刀、小刀、匕首、石头和敌人搏斗……阵地上，敌人被红军女战士们杀得鬼哭狼嚎，咬得鲜血淋淋，抓得面目全非。
王泉媛带着几个战士才冲上二连阵地，一戴着狗皮帽子的敌人举着马刀向她砍来。王泉媛一侧身把他让过去，然后趁他立足未稳照着他的手臂砍去。狗皮帽子一只举刀的手整个被她砍掉！
狗皮帽子嚎叫着冲下山去。
王泉媛顺手拾起马刀，见几个匪徒正按倒一位女战士，她气红了眼，挥着双刀朝这群敌人砍去。五六个敌人有的被她砍伤了头，有的被她砍掉脑袋，敌人慌乱起来，没有死的开始朝山下撤。又冲上来几十个女战士把敌人砍倒十几个，砍伤无数。敌人招架了一阵，终于渐渐朝山下撤去。
王泉媛扶起刚才被敌人按倒在地的女战士，发现在搏斗中，女战士腹部受伤，鲜血染红了她的军衣和她身下的岩石。
来不及流泪，甚至来不及悲痛，王泉媛便被山下的一幕钳住了心肺。敌人将掳去的几名女战士扒光衣服按倒在雪地里……王泉媛和女战士们肺都气炸了，更让她们愤恨的是手中没有弹药，够不着敌人，只能眼看着姐妹们被敌人糟踏、欺凌。
就在这时，敌人阵营里一阵骚乱、惊慌地喊叫声里，王泉媛看到敌人的一匹白马正向山上冲来。白马上趴着一个红军女战士。
有个战士首先认出了马上的战友：“那是李小兰！”
王泉媛穿过战场仔细辨认，看清飞奔的马上正是李小兰。显然小兰也是刚才肉搏时被敌人掳夺而去的。敌人把她捆在了那匹马上。敌人只顾乐颠颠地往山下走，却忘了马鞍上搭着短刀。小兰抽出刀照马背上就是一刀。那马受了刺伤，在敌群中转了半圈就乖乖听从小兰的指示，向山上狂奔而来。
小兰趴在马上离山头越来越近，她清亮的喊声传过来：“同志们，我回来了！”
突然，一阵枪响，小兰身子一歪栽向一边，那马也中弹朝山下滚去。
女战士们目睹了小兰从生到死的整个一幕，都气得咬牙切齿，有几个搂在一起哭了。
王泉媛把悲痛咽下，对战士们说道：“抓紧时间收集武器弹药、石块，准备迎接敌人更疯狂的进攻！”
突围后仅存300余人
马刀和铁蹄之下，她们比男兵更惨烈更无畏地去牺牲
渐渐听不到枪弹还击的马匪群里突然一阵躁动和亢奋，躲过石头砍砸的马匪倒背着枪很快就冲上了山顶。他们见阵地上全是女兵，一个个便狞笑着，吵吵嚷嚷地蜂拥而上。见了女兵，他们伸手就抓，有的往怀里拉，有的往地上按。
女兵们用石头砸，用沙土扬，用拳打，用手抓，用牙咬……
冲到王泉媛面前伸手抓她的第一个是个瘦高个的匪兵，一看就知道是个大烟鬼。他黑瘦干皱的皮包着几根细骨头，几乎没有人形。王泉媛伸出右臂，一个直拳将他打倒在地。
冲上山来的马匪越聚越多，王泉媛对彭玉茹喊道：“参谋长，带队伍快撤！”
彭玉茹才放倒一个马匪，想说什么，王泉媛又吼一声：“快撤！”王泉媛见彭玉茹带众战士朝山下撤去，端起刚缴获的枪朝敌群射击。
战场上，许多女兵正与敌人撕扯着，肉搏着……传令兵王秀英被一高个马匪按在地上，马匪宽厚的身体压在她弱小的身体上。王泉媛举起枪托，只一枪托把马匪的脑浆砸了出来。马匪一歪身子，从王秀英身上滚下，王泉媛顺势一把拉起只有14岁的王秀英：“快跑，去追赶大部队！”
王秀英流着眼泪朝山下跑去。
又一个敌人冲到王泉媛面前，伸手抓住了她的衣服。这个马匪大概看到了她身上别的手枪。她听到他叫嚷道：“这里有个当官的，还有手枪呐！”
王泉媛从下出拳，一个勾拳打在那匪兵的下巴上，没等敌人站稳，她又抬起一脚，正踢敌人裆部。那匪兵立即翻倒在地，喊叫着打起滚来。
王泉媛冲到一个被按在下面的女战士面前，三拳两脚将上面的马匪打翻一旁，拉起女兵就跑。翻身抓枪的马匪朝她们开枪，女兵叫了声“团长”一头栽倒在地。王泉媛返身去拉她，却怎么也拉不动。王泉媛发现她已牺牲就松开她的手，却看见自己的手被那女兵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不断有零星的女兵逃脱马匪的撕抓跑下山去，跑向山里。这是王泉媛惟一感到欣慰的。她的面前不断有马匪兵扑上来，又不断被她打下去。马匪越拥越多，山下仍有成千上万人在往这边涌。王泉媛和身边几十个女兵边打边向山下撤退。
如果有子弹、手榴弹，如果有兵源补充，如果有饭吃、有水喝，如果……她们是能守住阵地的！可是，这一切都没有。她们要用血肉之躯阻挡马家匪兵的前进，这对于只有20岁左右的她们来说太残酷。她们像男兵一样英勇战斗、冲锋陷阵；马刀和铁蹄之下，她们比男兵更惨烈更无畏地去牺牲。
在撤退中，王泉媛回头招呼一个跌倒的女兵，只一眼，她瞥见山坡上几个女兵围在一起，敌人扑向她们。一声爆炸，一片硝烟……
潮水一般的马匪在冲散了九军、三十军的阵地之后，又冲过了妇女先锋团阵地，越过梨园口，直向祁连山腹地冲泻而去。
王泉媛和吴富莲率一、三营突围后，终于等到了突围出来的华全双率领的二营。掩护总部和主力转移的任务已经完成，妇女抗日先锋团由渡黄河时的1300余人，战至这时仅存300余人。
敌人小的包围圈已被她们突破，但数倍于她们的敌人仍然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着这支部队，只有突出去，与主力合到一起，才有可能保存这支革命的有生力量。经过一番研究决定，政委吴富莲和特派员曾广澜率三营为前卫，团长王泉媛、参谋长彭玉茹率一营和伤病员为中卫，政治处主任华全双率二营为后卫。在一个黑黢黢的夜晚，她们选择敌人较薄弱的地方又冲过敌人一道包围圈，朝祁连山深处疾速奔去。
来源:文汇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