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饭碗头

25.12.2015  11:08
饭碗是我们一世中接触最多的器皿。一日三餐,天天与之打照面。农村有灶神,上海人烧大灶的毕竟少,所以上海人十分看重饭碗。小孩子在饭桌上吃没有吃相,手不扶住饭碗,大人就会训斥:“饭碗头要从小学会捧捧牢!勿要把饭碗头敲脱。
饭碗头敲脱”意味着失去生计;还有,家里有人亡故,也要敲脱一只饭碗,意味着从此少一口人吃饭……所以,上海人最忌打碎饭碗,万一失手打碎饭碗,老派人家必要在一边念念有词:百岁(碎)百岁!”

你家还有这种饭碗吗? 上海饭碗的图案设计,有几只已成经典,流传了起码有百年之久。可惜那时没有版权法,设计者也没有留名,否则,如此铺天盖地地流行,必可发财。
最常见的家用饭碗,是一种白底碗边有一圈赭红嵌金边的城墙造型图案。还有一种是蓝色双燕图案,通常老上海女子陪嫁的瓷器里会选用这种图案——比翼齐飞嘛。还有种并蒂花图案,粉色的小花镶着碗口也镶一道金边,十分雅致。
还有种印着“万寿无疆”“荣华富贵”等吉祥字样的图案复杂的饭碗,色彩缤纷,但现代科技证明这种烧瓷里含铅量太多。可见,饭碗还是净色素雅的好。 必不可少的嫁妆 饭碗对中国人非同一般,意味着生计,故而老上海人嫁女儿,饭碗是必不可缺的嫁妆,十只一筒,用红丝线扎住,五筒十筒不定。新媳妇带着饭碗去男家,意味着娘家不用靠男人吃饭,娘家有实力。但旧式女子嫁人,最终目的还是为挑一只长期饭碗。
从前资讯不发达,没有报纸也没有伊妹儿,家有婚丧红白两事,就是通过饭碗来传达。
男女订婚了,由男家出资订百只或更多的饭碗,印上“××××百年好合”字样,广为发送众亲友。饭碗人人都要捧的,信息也就传达到了。同样的,做寿,甚至高寿仙逝,也用饭碗传递,烧上“××××八秩誌庆”字样。这种民间借助饭碗传递信息的方式,成为上海一种传统民俗。一度各种会议活动,多为发送烧了字样的茶杯。从收藏角度讲,似乎烧了个人姓名发生在各上海人家中的私人红白喜事的纪念志庆,因为是很个人的,所以显得更贴近生活,更有历史感。现在发展成刻了字的水晶摆件,反而不及饭碗、茶杯有民俗风情。 粗瓷蓝边碗 还有一种粗瓷蓝边碗,那种灰白底色,沿碗口马马虎虎抹上一圈粗细不匀的蓝边的敞口碗,比通常饭碗大而深,实笃笃的,一般上海中上人家家中是不用这种碗的,因觉得太粗气。
以前棚户区居民通常晚饭吃得早,但见挨门挨户的,就是手捧一只大号的蓝边碗,饭盛得冒尖,再堆上菜肉,铺铺满满的,坐在各自门口小矮凳上,三五成簇,边吃边吹牛山,说说笑笑。粗菜粗饭也吃得津津有味。
上海不少老字号点心铺,如陕西北路上的“美新”、南京西路上的“王家沙”等,服务定位就是市民阶层,解放后越发显无产阶级化,什么菜肉大馄饨、鲜肉汤团,全用这种蓝边大碗,实实笃笃、热热腾腾地端上桌,虽然外壁有点油油腻腻的,但看上去就觉丰盛充实,在上海人的副食品没有如今般丰富的年月,这种内容丰满的蓝边大碗,意味着一种平实的随遇而安的本分和满足。
蓝边碗粗粗糙糙、温老暖贫,很有劳动人民那种质朴浑厚、量大肚深之品格。现今上海人怕糖尿、怕体重,怕给人讥笑老土,不论是家里的饭桌还是商家餐桌,已很少再见到这种蓝边碗了。 金饭碗、银饭碗、铁饭碗 饭碗在上海方言中,不仅代表装饭的盛器,还代表其从事工种的行当和赖以养家的生计。当然,这通常是在街坊巷间小市民口中流行。 “
伊拉男人是吃啥饭的?”“啥人搞得清楚,看他日日成更半夜回来一早又兜出去,不是吃交易所饭就是吃投机饭。”“6号里这位先生斯斯文文的,不晓得阿是吃洋行饭的?”“啥洋行先生!看6号嫂嫂每日买点啥小菜就晓得了,他是教书先生,吃开口饭的。”“唷,这位罗先生日日西装革履拎只大皮包出门,阿是吃外国人饭的?”老上海的海关、银行和邮政局,因为循沿西方经营之道,且多为洋人所经营,用现在时髦话,为外资合资企业,所以福利待遇比一般华资企业、民族本土企业都要高,故而上海人俗称海关为金饭碗,银行为银饭碗,邮政局为铁饭碗。那时的上海白领先生如若捧上这样的饭碗,真的是一世衣食无忧了。
上海人还有句话,“捧着金饭碗讨饭”,专指一些有良好资源基础但不懂得利用经营之众,也有指一些已外强中干,空端着架子靠典当、欠债过日子,却又不肯收起空排场、脚踏实地过日子之辈……
解放了,上海人一律捧起国家的旱涝照收的铁饭碗,不论是钳工还是医生,月薪都是50元、60元。
说起铁饭碗,总觉得不如称搪瓷碗更贴切。那时的上海人几乎都可讲人手一只。 食堂的搪瓷碗 以前的单位食堂,就是一只白底蓝边的搪瓷碗;菜热时烫得手也碰不上,大冷天不一会儿工夫就碗也冷、菜也冷;遇上国庆、元旦佳节,单位也会聚餐——搪瓷碗里加只酱油蛋加块排骨,捧上这样一只搪瓷碗,毫无情调可言,又冷又硬的,远不如捧只蓝边饭碗温暖贴心。

搪瓷碗本身就是铁饭碗外涂一层亮丽的涂料烧成,搪瓷饭碗是经得起摔打的,哪怕砸得斑斑驳驳,碗还是不碎的。上海人就是这样,捧着只伤痕累累的搪瓷碗走过自己的青葱岁月,只求吃饱,不奢侈吃好。

大江东去不回头,面对着只只精细薄脆的饭碗,精明的上海人,当胎儿还未离开母体时,已开始为之设计人生蓝图。
为了将来捧上一只金边薄瓷烧着荣华富贵字样的饭碗,上海孩子们,过早地失去童年,加入了竞争的行列……
唉,饭碗捧捧牢。


文字来源:程乃珊《老上海,旧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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